第105章

  直接把这个地图上的小boss大boss全都刷掉,逢山开路,斩草除根,此后畅行无阻,的确是最爽快的办法。
  但这可是……千古骂名啊……
  这么多风流名士,费劲做出那些荒诞的事,都只是为了在史书上能留下只言片语的风流美名。萧元政要真这样做了,以后会被唾骂得多难听啊。
  沈清和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尚且能感受到往后层叠时代凝视下的沉重震慑,何况萧元政根生土长在这里,这么多年孜孜不懈才蓄的这些轻薄美名。
  萧元政却似浑然没有在意似的,他眉目平和,身上那股水檀香依旧令人心神安宁。
  “宁以吾身,祭予天下。水土保全,万民安宁。”
  他说出这句话时候,惊雷突响,内室被冷光辉照。
  萧元政温和眸底下,却酝酿着决绝肃杀。
  “在将来,或许我也能成你一番功业,一步步将你擢升,太师的位子会留给你,子昭的性情,与你是合得来的。”
  “以清和之才,将来做天子之师,首功之臣,功标青史,封妻荫子,都是好的……你生得俊朗,想来着金紫也是极好看的 。”
  金紫袍带,不仅得是三品上,还代表君王无与伦比的倚重,雍朝开国以来服金紫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贵不可言。
  萧元政看着他最爱怜的臣子,已经为他想好了往后的道路。
  那是一条虽然繁难,但直通终点的青云大道。
  快剑夺旗,他虽风回电激大刀阔斧地血洗,却小心为这片土地存下火种。
  眼下这团火种尚且扑朔,待斩尽风雪,也好叫他星火燎原。
  沈清和一时间竟说不出话。
  原来萧元政是这样想的。
  “这些话本不该叫你知道,知道的越多,容易陷入囹圄之境。”
  萧元政已尝试隐瞒趋避,但显而易见,他失败了。
  “也还好,你身在京都,我还能庇护。”
  “——那陛下未免太小瞧我了。”沈清和站起身,宽博寝衣随他动作垂落,在脚面上堆积了一截。
  “这样出风头的事,当然要带我一个。”
  这次换做是萧元政仰视自己,年轻帝王的眼中蕴藏着包容的光亮。“不要任性。”
  沈清和笑了一声,本以为是可以全副交托的生死之交,被欺骗他当然生气。萧元政是替他铺好了康庄大道,但他也有为自己选择道路的权力。
  “陛下知道窄门吗?”
  萧元政沉静地看着他。
  “宽门有俗世的沉浮,窄门有精神物质的孤独。选择少有人走的路,违逆人性的自私好乐,必将充满痛苦和孤独。*”
  “清北书院诞生的第一日,我就已经做好准备。我万分乐意走入那扇,为我所洞开的窄门。”
  萧元政喉结上下滚动一下。
  “我并不求知道所有,毕竟……我也有未剖白的事。但希望陛下自我保重,雍朝的梁柱,不应该与蛀虫玉石俱焚。臣已经很有力量,陛下只是年长我几岁,没必要把我当作……”沈清和皱了一下眉头,故意加重措辞:“软弱的孩童。”
  他正要把书院这几年的成果好好重申一遍,好向这位自作主张的君王印证,自己确实有少有人能企及的力量。
  下一刻,便被拥入一个宽广的怀抱,扑面而来的水檀香气——
  “你可真是叫朕,不知说什么好。”
  第82章
  “老林, 你天天藏着掖着什么宝贝呢。”
  杨顶天蹲在田间,偷偷看着隔壁老丁头家的小米苗,终于没忍住问出口。
  他和老林是从小就是隔邻, 二人相看两厌,从小打到大, 如今三十好几两个老光棍,日日抬头不见低头见, 见了老家伙还是横挑鼻子竖挑眼,不是今日比谁家的苗长得高, 就是明日比谁的穗结的大。
  如今不得了, 明明是挨着时间种下的, 老林家的苗眼见高了一截, 近些日子又神秘得厉害, 杨顶天心痒难耐了几日, 终于是问出口。
  “和你说了你也不懂。”
  老林嘴角一翘, 头一甩, 扛着锄头优哉游哉沿着田径回家去。
  田里的异状很快被邻里乡亲发现,一打听, 原来是隔壁郡子来了个不要钱农先生,老林去小布县探亲时正好遇上农先生组织讲学, 还得了本‘无字天书’, 只要照着书上的法子,粟米就能长得又快又好。
  这下老林家的门槛都快被踏破, 数不清的人都想要来见识见识传说中的‘天书’, 入冬了家家户户都没什么余粮,人人勒紧裤腰带过活,来年收成, 谁都想囫囵吃个饱饭。
  老林享受了几日追捧,尾巴都快翘到天上,装作勉为其难地告诉大家要如何侍弄这娇贵的苗子,黄皮寡瘦的乡亲们围在桌边,惊叹地看着老林打开的‘无字天书’——轻飘似云片的纸页上,绘制着许多浅显的图案,日头、锄头、黄土地,大多都能认出来,但组合在一起就不知道是什么所以然。
  看着众人求知的视线,老林飘飘然地解释起来,他没读过书,但农先生说的东西却记得一字不差。
  寻常农户种地只能勉强糊口,一旦闹了灾,就只能转头去啃树皮子,可光啃树皮是要死人的,于是挨不过要死的只能转将田地卖给尤家——
  尤家是郡里独占鳌头的门户,得了大户庇护,虽没了田地,但来年还能租地,总不至于全家老小一起饿死。
  是以滚啊滚,郡中小半的土地都属于尤家,而他们焦川县那是出了名的瘠薄地,寻常作物在这里耕种,收成白白比人家的少了三成,想卖都卖不出好价钱。
  众人一窝蜂的来,又带着满面兴奋走,终日蜡黄的脸都有了红光。
  次年收成完,焦川县乡民睡醒后头等大事就是跑去米缸边,揭了盖子往里瞧,见了满当当的小米才放下心。终于不是一捧米煮了稀粥分给一家老小,饭碗头一回冒了尖。
  丰收的事很快传遍整个县,次日尤家人派了师爷,大发慈悲允诺收了焦川县的地。一年产的粮,省吃俭用陈米足够吃到明年,乡民自然不答应。师爷骂了声不识抬举,隔日带了一群家丁打手,上了老林家,抄出了那本天书,门前点了柴,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乡民们闻此噩耗,提着自家做的饼子上老林家看望。林庆生坐在门口的大石头上,门前是烧成一团烧过的黑色灰烬,裸露在外的手臂半边都被烧伤——可就是扑进火里去,书还是没抢下来。
  焦川县里寻常一本书都见不到,何况是能让全县人吃饱饭,恨不得供起来的神书!
  老林面色灰败难看,众人也是哀默,好端端的师爷怎么会知道天书的事呢?
  他疑心是对门看自己不顺眼的杨顶天嫉恨他得了书,偷偷告了密,一言不发地拄着拐杖找上门去。杨顶天当然没认,两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乡民们也劝慰他不必恼火,书是没了,但给书的农先生还在啊!再去求一本书,这次小心藏好,定不要他们再发现了。
  东家送来驴车,西家送来盘缠,老林带整个焦川县筹资和希望上路。
  驴车晃悠悠地走,又晃悠悠地回来,带回了老林满腔的沉默茫然——
  家族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尤家与隔壁郡的严家姻亲,招揽先生不成,叫官府将人抓起来了。
  林庆生实在气得要晕过去,找上了死对头,将他痛骂一顿,书被烧毁就算,还连累他们焦川县的大恩人!
  向来爱与他呛声的杨顶天这次什么话也没说,默默种地的家伙事攥在手里。杨顶天曾被抓去充过军,身形魁梧,膀大腰圆,黑脸时唬人得很。
  在乡人们惊恐的视线里,目光炯炯说:“人关在哪里,我去劫。”
  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骇地说不出话。
  当晚散了回家吃了顿顶饱的饭,翌日天刚蒙蒙亮,杨顶天见到了拎着镰刀锄头的邻里乡亲。
  谨小慎微了一辈子的人,头一回壮了胆子,竟然就是去做这样会被砍头的大事。
  从焦川县走到郡里几十里路,老老小小走了一日一夜。也是上天眷顾,当晚看守监狱的卫兵也受过农先生的好,半推半就地就让他们把人给带了出来。
  出了牢狱看到外头的天日,众人还恍惚得不敢置信,竟然这样就成了?
  狱吏为他们指了方向,叫他们快逃。
  说是先生,其实年轻的很,年纪不过二十五六,在场许多人比他年长多了。
  看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救自己,张继连感动得不得了。但做了这出也等同于得罪本地望族,再难待下去,于是指了条明路,苍州清北郡,人人吃得饱饭,穿得暖衣,读得了书,还没有仗势欺人的官吏望族。
  乡民都是土生土长,对离开待了一辈子的地方还有伤心,但听到农先生说的,清北郡土里流得出金子,书里看得出金屋,还是神往得不得了,众人合计,打定了主意,就去那里!
  张继连被饿着一天没吃饭,他看着曾受他恩惠,今日舍命涌泉相报的乡民们,才体会到老师传授的,‘?仁心仁术,匡济天下’究竟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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