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禄王总算是找到个讲理的人,立即侧身贴过去,讪笑说:“越公子说得对,都是好意,可不要好心办了坏事啊!”
众人幡然清醒,他们借禄王的势,名头不就是为的清君侧?就是不成了,也是有话讲的,人人剖开胸膛一看,都是一颗赤胆忠心。
分辨清楚了,后面的对策就好说得多。
这样的关口,将越霁公子都请来,一来顺风好借力,说话也更有声量。二来,昭桓帝不将他们放在眼里,大雍第一显贵的门户,总该郑重些吧?
……
一切尘埃落定,沈清和守在后方阵地,一箱箱金银细软被搜罗出贴上封条,他数了几十抬,还是绵长没有尽头。
多丰厚的家底,他看得咂舌。
萧玉姬堂而皇之出现,站在他身侧。
“你现在应该待在丹阳郡。”沈清和很认真在建议,现在外头群情激愤,外人眼里两个魏同属一家一丘之貉,别给一起吃了。
“从今往后可没有什么魏府,只有郡主府。”
萧玉姬很兴奋,从前几个趾高气昂的老家伙,现在披头散发像过街的老鼠,没亲眼见到她这辈子睡不好觉了。
“昭桓帝还真同从前一样厉害,不过也有我的功劳。你们进青州那日,我一收到信号,就派人将云中郡出走的陆路都封了,若有走水路的……现在水上是我萧玉姬的天下,敢耍到我眼皮底下,沉个江轻轻松松。”萧玉姬轻快地摆手,说着吓人的话。
“……有这么恨?”沈清和一时汗颜。
“现在看,也都是小事了。”
她今日戴的是一顶嵌了绿松石的小冠,垂下来的头发编成几条细细的辫子,被她绕在指尖把玩,“但没办法,我心眼小,睚眦必报一人,只能叫他们多担待啦。对了,还有件事我没告诉你。”
萧玉姬突然贴过来,就趴在他耳边。
“我还逮着一人,你肯定感兴趣。”
沈清和瞥了他一眼。
“公羊慈。怎么样,是不是感兴趣?”
“他在你手上?”
“他倒是聪明,知道水陆都被我把持,便早早乔装混迹在村里。不过他肯定想不到,看似一个随处可见,朴实无华的小村寨,实际上是我新设立的重点实验基地,每个人不知道受过多少次保密教育。头天来了个陌生人,第二天就被逮住上报了。”
“……那他确实点背。”
萧玉姬笑了,“只是他的话,还犯不上特意提起,小柔还在他身边呢,我去逮她了。”
“……”
没期待他有什么回答,萧玉姬仍是兴致勃勃,“早看公羊慈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说‘把小柔交出来,我就饶他一命‘……你猜怎么着,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啊。”
沈清和狐疑垂头,看向支在他一边肩膀,正乐不可支的郡主殿下,眉眼舒展:“真的吗?我反倒觉得你更像电视……话本里面,要拆散有情人的恶毒炮灰。”
萧玉姬哽了一下,转而又笑开:“好聪明啊,这都被你发现!的确,刚刚确实没说全,他们情比金坚。”她语调十足阴阳怪气,“要不是小柔百般求我,还吐了口血,才没有这么轻易放过他,勉强打了个半死,丢出云中郡了,啧啧啧,真是有情人呢。”
“真是搞不明白,现在他这个德行,小柔跟他干什么,她那是要花钱的病,难道还能有情饮水饱?”
“待在我身边,还有你们清北那些稀奇东西,有高医师,指不定能给她治好呢。”
这三人……
沈清和觉得有点怪。
勉强将搅混水的萧玉姬摘出去,公羊慈和魏琼……果然一扯上情爱,什么事都复杂起来,亲不成亲,仇不成仇。
“对了。”萧玉姬话锋一转,“你和皇帝,到哪里了?”
“咳咳咳……”
“你咳咳咳什么?”萧玉姬伸手,大力拍沈清和的背,捂着嘴巴惊呼一声,“不会还一点眉目都没有吧,他不是都把你召回京都了,难道还是生米啊!”
声音大的沈清和恨不得捂住她的嘴巴!
“什么乱七八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这样是哪样,我劝你一句,别看我那堂哥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萧家人什么德行,我还不清楚?这么多年,身边人遣散在外,就他一个人在京都禁宫,前朝后宫一个亲信也没有,宫里多寂寞啊,你就想吧,肯定不是心里出了毛病,就是身体出了毛病……”
她越说越不着边界,沈清和只觉得好笑。
萧家如果只有一个正常人,那只能是萧元政。
“萧家人是什么德行?”冷不丁有人问话,萧玉姬头一回,嘴巴一张,“那当然是……”
沈清和:“是什么?”萧元政的声音他自然熟悉不过,于是戏谑地追问挂在身上,手忙脚乱张口结舌的平云郡主。
“当然是温良恭俭让,当为天下人表率。”萧玉姬立即从沈清和身上下来,端端正正行了个宫廷淑女礼,“臣突然想起丹阳郡有桩急事还没处理,就先行告退。”
“你们俩慢、慢、说哦。”
她冲沈清和眨眼。
沈清和:“……”
第89章
是要聊的, 正好这边战事尘埃落定的时候,确实要摊开来好好聊聊。
萧元政带着他一路穿行,沈清和就止了话头, 等找个安全僻静处也不迟,便一路松散地被领进最中心的军帐, 掀了帐帘,几位有职的副将都在, 抬头齐声叫了声“陛下”。
……话就全囫囵咽了下去,
倒没想过是这个安全僻静法。
“就你一个人不在, 听人说你去了角亭, 我便提前转到去寻你了。”萧元政向他解释, 回到桌前, 面前平铺的舆图上有不少红色记号, 如今这记号已遮盖到‘云中郡’。
接下来就是一连串的行军布策, 沈清和找了主座后边的一张胡椅坐下, 百无聊赖打了个哈欠。
他于兵法上没有多少造诣, 纯粹就听个响,叫他与不叫都无关紧要, 不过既然来了,就只能听到散会了。
萧元政心中早就有了章程, 此次晤谈不过想考教龙骧卫新提上的几位青年精锐禀赋如何, 偶然侧目,就看到半边胳膊撑着脑袋, 已然睡过去不知多久的青年。
“就到这儿吧。”他伸手往下压了压, 声量放得轻缓,“明日动身,回京都。”
众人鱼贯出帐, 很快只剩下两人。
萧元政在桌前站了一会儿,军帐内陈设简单,两面游龙玄旗高挂两侧,随他出处进退的战甲立在旗下,散发泠泠寒光。
他轻抚过盔顶上红缨,伫立良久,静步走到帐中唯一一把胡椅前。
高大阴影拢了坐中人半身,青年歪头酣睡,无知无觉。
青年平日衣冠并不如士大夫那样万般注重齐整,发带依旧歪斜,鸦青的长袍只是没有光泽的普通衣物,像一片云一样附着在身上,他显少穿重色,露在外面的脖颈手臂就被托得更灼人。
连日的拔营,也没休息好,已经几日看到眼下有乌青了,似乎还瘦了些,颈间的骨头凸起一块,但他的根骨长得好,所以不难看,似飞鸟振翅时扬起的肩羽,长弓拉满时清越的弯弧。
高大君王的目光也遮蔽在阴影中,向下一一扫过,一一辨定,一一明晰。
这样不被知觉的窥视实在算不得高尚,只消片刻,他收了视线。
……
沈清和模模糊糊睁眼,恍惚看见狰狞的游龙盘在头顶,再一错眼,发现原来是帐中那柄军旗。
怎么睡着了。
肯定是开会太催眠了,果然人不应该开会。
他花了半刻醒神。
书院逐步解封的事他已同平云郡主交代过,徽州会多不少流离百姓,云中魏家已经没了,水路权彻底归到萧玉姬手里,码头商船正好缺一批劳工,她那处可以接受安置一部分,后备军中清北郡来的医师匠人也记好了名姓,以待传书回去,全郡表彰通报。
紧绷的那根弦骤然松了,连日的疲惫才涌上,这样硌人的椅子上也能睡过去——还睡得挺香。
沈清和揉揉脖子,将四仰八叉的手脚收回来,身上披的氅衣就掉在了地上,眼疾手快一捞,上头若有似无的水沉香味散出来,再转头朝四周看看,早没有一个人了。
好嘛,将他一人丢下了。
沈清和将外衣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最后双手一用力提了起来,对着件死物煞有其事商量:“你要不把外衣直接送我吧,来来回回挂我身上多少回……”
嗯……
他谨慎将那绣有山川日月的外袍揉成一团,又猛地抖开,沉水香气随风而散,更浓郁了,肖似某人就站在他面前。
桩桩件件都刺挠人。
感情的事,沈清和从前没有考虑过,真要细究,他两辈子加起来,从底层一脚一脚向上爬,没喜欢过女人,也没喜欢过男人,心中唯有对过上好日子的渴求。
现在……也算是实现了大半,或许该考虑点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