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那股力量,只需换个方向,就能轻易要了她性命。
分明她已经是没有了生命的执念,却也是第一次直面消逝的恐惧。
苏柳咬咬牙,一跺脚,旋身潜回了湖底里去。
而在岸上的留守青年,这才从眉眼间流露出些许肃穆和出神。
打从猜出了真相的那一刻,暮从云就打心底里泛起了一丝不安。
他们这些人大致分为两种,一种是较为普通的视灵者,也被称为阴阳眼,他们仅仅只是能够看到执念,却无法沟通,异象局的大部分员工都属于这一类。
而另一种则是数量较为稀少的通灵者。
他们不仅能够看到执念,还拥有着画符、炼器等制约执念的力量,能够沟通阴阳,也能斩杀恶念。
因此在通灵者里,就免不得有人自视甚高,甚至想出了豢养执念为己所用的方法。
异象局统一称呼他们为“驱灵人”。
暮从云的父母……就是在一次抓捕驱灵人的行动中殒命的。
虽然那是异象局对他父母下的命令,却也是他父母自己的选择。
他们接受不了抹杀那些被驯化豢养的可怜执念,在收网的时候,却在驱灵人的驱使下,被这些他们舍不得杀死的执念反噬。
暮从云这数十年来,林林总总收集了很多关于驱灵人的消息。
其中有一条传闻就是——
驱灵人的邪术能够囚禁灵魂,再催化其堕化恶念,为他们所用。
苏柳的灵魂被囚禁在湖底,会不会和他们有关系?
二十年前囚禁苏柳的人,和十六年前害死他父母后潜逃的驱灵人,又会不会认识?
他这边还在放空走神,那头苏柳却已经从湖上飘了过来。
她死死咬住下唇,苍白浮肿的脸上面色狰狞,漆黑双瞳里更是不加掩饰的恨意。
暮从云把他的流光招了回来,苏柳却没有第一时间和他说些什么,而是在靠近湖岸的泥土上,用手指戳画着一个图案。
暮从云凑近了些看。
“我的尸体上……被画着这个。”
她潜到湖底,看见自己的尸骨还维持着生前替罗则解开水草的动作,尸骨的双手抱在胸前,头颅上仰,视线正对的方向,是头上遮蔽天日和阳光的成片荷莲。
而她的身边空无一人。
只有一张散发着淡金色光芒的符咒,随着水波悠悠飘扬。
面对女孩有些期待的目光,暮从云沉默片刻,老实巴交:“……这个真没见过。”
无论是纹路,走向,乃至绘符的起落笔,他都没有任何印象。
“……”看向他的目光徒然变得危险起来。
只是离开了他身边一盏茶的功夫,执念就重新被怨气所笼盖,她已经有了实体的身体仿若潜伏在黑雾之中的恶兽,瞬间变得极具攻击性。
“行了行了,”暮从云无奈叹气,“只是没见过,又没说不帮你。”
青年垂下眼眸,状似思索,而后从身后的背包里……掏出了一张白纸。
苏柳默不作声地盯着他。
她见过书里和电视上放的,这个时候驱鬼的人就应该拿出朱砂,然后在符箓上龙飞凤舞上几笔。
而暮从云拿出白纸后思考片刻,从一旁的湖里用手沾了一点泥土,龙飞凤舞地——签上了自己名字里的“云”字。
写到最后的一笔时还因为没再多沾一点泥,导致那一点落得很淡。
苏柳:“……”她看向青年的目光掺杂了一丝怀疑。
暮从云却没察觉似的,他朝还蹲在岸边的执念扬了扬脑袋,示意她拿过去。
“拿着它,你也能够看到自己的尸体,把这个贴在那黄符上。”
“不过——”
“贴完之后会发生什么,我可不敢确定。”
“到时候你就见机行事吧。”
一副“管杀不管埋”的模样。
苏柳的胸膛起伏不定,她拎着那张泥土纸,上边的字已经因为泥水融了而开始模糊,而青年这会正在湖边洗手,把刚刚沾的残渣剩泥给洗去。
洗完手的暮从云拍了拍掌心,站起来后却发现她还在原地。
他好心提醒:“抓紧时间。”
不然一会异象局就该找来了。
但苏柳不知道是不是误会了他这“抓紧时间”的具体含义,她看了一眼手上那张已经被泥水糊得皱巴巴的纸,又狠狠瞪了暮从云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
暮从云莫名其妙。
不知道一会荷花湖这儿会发生什么,他思量片刻,还是稍微转移了阵地,到了高一些的湖边小亭去。
包里的小兔子动了动耳朵,顶了顶他的背部,表示支持。
暮从云正想伸手拍拍她,同一时间,变故突生——
一时之间景区里的雾气都翻滚了起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四面八方的雾气就开始往荷花湖这边涌过来。
情人湖上的灰雾逐渐凝聚成黑压压一片,天空闷闷一声巨响后,在荷花湖的正上方,居然正正下起了雨来。
那雨似乎具有腐蚀性,不偏不倚,半点没有离开湖水的范围,浇得正片湖“嘶嘶啦啦”地响。
——而比起四面八方雾气笼罩过来更恐怖的,是四面八方的异象局成员都开始往这边赶来。
“……”
跑是跑不了了。
因为在暮从云视线所及的地方,那一袭惹眼的黑风衣,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奔向他所在的这个亭子处。
青年小幅度地转动脑袋,左右环视了一圈。
多巧啊,他在刚刚苏柳弄出来的一片雾气中,精准地挑中了离花园迷宫位置最近的那个小亭。
他已经对自己遇见越笙后的倒霉习以为常,于是根本来不及感叹,暮从云开始迅速思考起脱身方法。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既然身体走不了,那么灵魂出走,也是很合理的吧。
青年往椅子上一躺,找了个合适的姿势,就开始装晕。
不多时,那一袭风衣裹着沉沉寒意,停在了他的身边。
男人似乎是疑惑了片刻,才想起用手来探他的情况。
冰凉的二指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搭在他颈间,暮从云一个激灵,呼吸一滞,差点没控制住往后躲去。
但这会要是真躲了,那可就不是被越笙一个人探脉搏的情况了。
他强行忍住了被那份冰冷的触感接触的不适,察觉到他体征无异样后,越笙这才移开了手。
“越队长,”有个沉稳的男声忽然在一片沸腾雨水中带着质问响起,“您不打算和我们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
越笙还未答话,另一个刻薄尖锐的女声就同时响起:“可别说您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毕竟容局请我们队来,可是为了协助您呢。”
虽然叫着敬称,却不难听出其中的嘲讽之意。
越笙和他们局里的人,关系听起来怎么这么差?
暮从云拉长了耳朵,试图听到更多的内幕。
而就在这场单方面的争吵要愈演愈烈前,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惊叫声。
“看、那是什么——!”
所有人都下意识往声音来源处投去了目光。
久久没有人出声,于是就连装晕的暮从云,也忍不住悄悄掀开一丝眼帘。
雨势已经变小了,湖中的面貌也在此刻得以一览。
雨前的来往游客驻足时,生机盎然的荷花仍然开满了正片湖。
雨后在以荷花而出名的情人湖之中,湖心湖岸的所有花骨朵,却都在一瞬间、一场雨下凋谢了。
仿佛是被方才的雨水一下子抽去了生命力。
大片大片凋零的枯黄色花叶横亘在清澈湖水上方,湖面静止无风,却忽然在湖心处泛开了一阵阵涟漪。
在那枯萎的荷花群中缓缓浮起,将它们取而代之的——
是一具悄然浮现水面的白骨。
第10章 下次再见面
估计就连异象局也没想到处理个危险执念还能处理出一宗陈年命案来。
苏柳的执念却在这一片异动中消失得无影无踪,笼罩在爱情小镇四周的灰雾逐渐散去,异象局的员工们拿着寻灵仪找了一圈,最终无功而返。
方才暮从云听到的沉稳男声正在打着电话,似乎是在向上级汇报着什么。
而剩下的人三三两两围绕在湖边看了一会,也结伴散开了。
毕竟这次事件牵扯的普通游客数量不少,后勤工作也是一大难事。
可惜暮从云此刻却遇上了另一件麻烦事
越笙只在异象发生时,赶去湖边看了一眼那具白骨,待到异动平复,灰雾散去,又径直回来守在了他身边。
除却一开始来质问了越笙两句现状的那对男女,异象局也没有人再来和他搭话。
于是暮从云装着晕,被迫在这个窄小而躺着难受的亭子里,忍受着那道探究似的目光在他脸上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