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一滴清泪,自他纤长的眼睫下滚落,随后是第二滴、第三滴……
  薄薄的眼皮泛着绯色,眼角被带出一抹晕开的红,越笙连哭都是安静的,唇肉被牙齿咬得泛白,他颤着手将青年的掌心翻过来,而后指尖就这么悬停在他掌心的划痕之上,再也没敢往前半步。
  不断有泪珠从越笙眼角滑落,刚才还在和他怄气的青年一下熄了大半的火,他颇有些无措地张了张嘴,轻轻叫了一声“哥”。
  他想说我刚才不是故意吻你的,只是一时没忍住;他想说我应该早一些来找你,然后问清楚一切,让你不再受异象局的气;他想说这伤口其实也就看着恐怖点,根本就没有你想的那么痛……
  可是越笙看上去太过难过,难过到让他一颗心也跟着紧攥起来,好像说什么都无法重新将面前破碎的漂亮人偶粘合起来,就连他也只能随之一起下坠。
  暮从云翻了翻手掌,将那道狰狞的伤口在越笙面前藏了起来。
  而后,他又一次贴近了对方,在沉默的一片死寂里,在火焰之外虎视眈眈的执念们眼中,他虔诚地、认真地低下头——
  吻上了那一滴泪。
  第67章 舍弃
  越笙茫然地眨了一下眼。
  这次他终于对青年的接触起了反应, 朦胧视野里,他“看见”对方低敛的眉眼与高挺鼻梁,脸颊上似乎传来同样的温热, 仿佛有谁轻柔地拈起一片花瓣。
  ……他在干什么?
  越笙久未运转的大脑一片空白,直到青年的面容又重新回到他视线所及之处,他才愣愣地抚了一下被他触碰过的地方。
  “你……”
  他无措地张了张唇瓣, 但下一秒, 他的听力也如坚冰融化一般, 在腾升的火焰中, 他听见了冰层之外,恶鬼们满怀恨意的窃窃私语。
  五感在恢复, 证明仪式被打断了, 恶灵们会不再忌惮他手里的刀, 也会像往日一般,想法设法地要把他吞噬殆尽。
  ——不对, 这里的活人还不止他一个!
  骤然意识到了什么, 越笙生生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来不及思考青年方才的举措, 只迅速抬脸扫了一眼四周缩小的火圈,而后他俯下身, 在青年的身边捡起自己的刀。
  暮从云悄无声息地蹙了蹙眉。
  因为越笙显然还控制不好自己的身体,手指痉挛了几遍才拿起那把鬼刀,他撑着刀, 摇摇晃晃地想要起身,却几次因为身体的无力而失败。
  他的手……使不出力气。
  越笙低头急促地喘息着,正待再次尝试,长刀却被面前人夺了过去。
  暮从云把他好不容易捡起来的刀重新扔回地上, 再把面前瞪圆了一双眸的人揽回了怀里。
  青年声线低缓,似乎带了几分愧欠:“我刚才刺伤那个恶鬼,是不是伤到你了?”
  余桃枝说越笙和刀灵是共生的,他之前还不明白其中意思,现在却后悔怎么没有向她多问几句。
  越笙很快调整了呼吸,在他怀里摇摇头:“没有。”
  说着就要起来。
  但青年的动作很坚定,除了不让他起身外,他还把下颔抵在越笙发顶,按在越笙后脑勺的手掌也来回顺着他的后颈,像在抚摸一只小猫。
  “哥拿刀做什么?”他轻声问。
  “……送你离开。”
  在他怀里挣扎的人闷声道,随着身体逐步恢复感知,他能察觉到灵坟里的恶灵们的蠢蠢欲动,恨不得下一秒就冲进来分一杯羹。
  按着不让他动作的青年也不知懂还是没懂,随意“哦”了声,暮从云问道:“那你呢?”
  “你不和我一起走吗?”
  伴随着越笙的沉默,顺着他后颈的那只手慢慢停了动作,转而危险地捏了捏,像是在警告他想好再说。
  越笙又怎么可能想不明白,暮从云是为他进来的。
  可是……
  他不能走。
  他默了几秒,试图和对方讲清楚事理:“这里很危险,我先把你送出去。”
  没有任何一个活人的身体,能够忍受长时间待在灵坟里被怨气侵蚀,倚在青年怀里的几个瞬息,越笙又恢复了他的嗅觉,他鼻翼微动,迎面扑来的却是青年身上沐浴露的清香。
  ——夹杂着几缕血腥的铁锈气味,一股脑地往他鼻里钻。
  青年捏着他后颈的手顿了顿,随即他头上传来一声轻哂,有谁漫不经心笑了声:
  “腿长在我身上,我不愿意走,哥要怎么送我?”
  暮从云低了眉眼,意有所指地看向越笙失力的身体,男人因为震惊稍瞪圆了一双眸,根本没想到他能说出这样的话。
  暮从云还会让他知道,自己不仅说得出,也做得到,眼见着火圈越来越小,又往二人身边收缩了几寸,越笙急得又想去抓地上的刀,抱着他的人却忽然牛头不对马嘴道:
  “哥还没和我解释清楚呢,你为什么删我好友?”
  越笙面上空白了一瞬。
  “哎,”青年幽幽叹了口气,“莫名其妙被删了,眼巴巴地找过来,不给个说法就算了,还要赶我走。”
  寥寥几句,俨然将自己描绘得弱小无助、我见犹怜,还狠狠控诉了一番越笙的无情。
  这是、这是可以这样比对的吗?
  越笙无措地动了动唇,他想说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这里太危险了,你先离开,但对方仿佛能够猜出他心里所想,假笑着先一步捏了把他的脸:
  “越笙,你要给我赔偿。”
  十分之专制,喊他名字的语气也带了几分咬牙切齿。
  “……”这还是他恢复意识后第二次被青年直呼其名,越笙呆滞片刻,竟然下意识顺着他的话问下去,“赔给你……什么?”
  他在这里面,还有什么能够赔给对方的?
  青年莞尔:“利息我已经收过了,其他的出去再算。”
  兜兜转转还是离不开这个话题,眼见着对方什么也听不进去,还是那副要把自己也带出去的想法,越笙终于破罐子破摔,和他说了实话:“不行……”
  他低声道:“我不能出去。”
  “为什么?”暮从云低头看他。
  “……”
  越笙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些,但也许是逐渐减小火势的金焰让他心生慌张,也许是青年自得的姿态,让他依稀猜到暮从云有不用依靠他,就能够安全出去的方法。
  他抿了抿唇:“高危收容物s01号,我必须在这里解决掉它。”
  “就是刚才那个恶灵?”暮从云偏脸看了一眼恶鬼消失的方向,“可他和你是共生的吧,你要怎么做?”
  似乎是意识到下面的话会令青年不快,越笙下意识降低了音量:“局里的规划是在灵坟里办一场‘仪式’,既能解决掉它,也能将这里面收容的恶念们一网打尽。”
  青年垂了眼,面无表情地等着他的下言,于是越笙硬着头皮又讲了下去:
  “这场仪式异象局规划了几十年,我是第一个能拿起‘刀’的人,也是被仪式选中的人,所以……”
  他窥了眼对方神色,把后半句“我还不能出去”吞回了肚子里。
  “老师说,我是为了这场仪式而生的,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必须要完成它。”
  灵坟里一时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越笙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恢复了味觉,他在青年沉思的间隙,悄悄抿了抿被对方亲过的唇瓣——
  却并没有那份滚烫的热度,他只感受到了与往日无异的冰冷。
  越笙有些遗憾地咬了咬唇。
  而这头的青年终于动了,开口却是一声冷笑:“什么老师不老师的,你都没上过学,那狗屁老师说的你怎么就信?”
  越笙:“……”
  “没了这场仪式,就没有别的方法能够解决那个家伙了?”
  越笙摇头:“整个灵坟……就是一个困住它的容器,但是它在这里吞食了太多恶念,百年来阵法磨损,已经支撑不住了。”
  见青年看向地上的刀,他又接着道:“他已经不用依附于器物就能行动了,我灵力耗尽,没办法再把它镇压回刀里。”
  “……完成仪式,是最后的出路。”
  最后在他身上恢复的五感是触觉。
  那种朦胧的、靠在对方怀里的感知,瞬间变成了真真切切能感受到的温热拥抱,越笙喉结轻滚,想叫他快些走,却又因为依恋青年的体温,在他怀里停多了几秒。
  也就是这么几秒钟。
  青年原先已经放下去的手重新顺着他的背脊抚了上来,烫得越笙一阵激灵,他却被钳制在对方怀里不能动作,有人低低地垂下脸来,在他耳边轻声问道,如同自言自语。
  “既然哥注定要走向这个结局,那当初为什么非要来招惹我呢?”
  越笙落在身边的指尖蜷了蜷。
  他浑身一僵,徒劳地张了张嘴,却无论如何也解释不了自己当时的意图。
  ——最开始他去找暮从云,确实是为了给队里找一位“接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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