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你在等什么?”
  几息下来,饶是刀灵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暮从云始终在躲避着他的进攻,而不是攻击。
  更奇怪的是,青年看上去也并没有逃跑的打算。
  如果越笙无论如何也要把它身上的契约解开,异象局会这么简单地放它自由吗?
  刀灵在世间活过了百年,早在第一任主人在世时,他就接触过足够多的人类,也从汲取的情绪里见过众生百态。
  它开始学着人类的行为模式思考,谨慎地停下了进攻的动作。
  “咻——!”
  “小暮——”
  好似琴弦崩断的穿刺声骤然响起,与之一并出现的是一道急匆匆的女声,一把被黑色塑料层层包裹的柱状物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直直向暮从云飞过来。
  那是什么?
  直觉告诉它,青年一直在等的就是这东西。
  刀灵难得生出一种诡异的恐惧感,下意识就要抓住那飞来的布包。
  但青年早先刺入黑雾后消失的金丝此刻犹如天女散花一般,精准地钉穿了它的身体,恶鬼目眦欲裂,只能看着那布包落到暮从云手里。
  金线牵制恶鬼的时长不过短短一瞬,却已经足够青年拿到残刀。
  不远处的余桃枝撑着膝盖大喘气,她沿着暮从云沿路落下的金粉一路追过来,好歹是赶上了,在刀灵把目标转向她之前,她敏锐地一转身,躲进了另一条通道里。
  刀灵的目光死死盯着暮从云手里的布包。
  那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黑袋子,但它就是被定住了身似的,哪怕从青年的流光中挣脱出来,也不敢再贸然上前。
  暮从云手指攥着布袋的一端:“他除了把你们身上的契约解开,还办到了另一件事。”
  “什么?”
  无端生起的金色火焰包裹住它漆黑的身体,刀灵目光一颤,不可置信地低下眼去。
  这火焰……没被他的怨气熄灭?
  怎么可能?
  它试图逃离金焰燃烧的方寸之地,但四周的金线不知何时已经搭建出一个囚笼,青年没有拿着布袋的另一只手抬起来,金线就沾满了指尖血,从他的指尖刺出,在虚空勾勒天罗地网。
  布袋缓缓落下,露出一把其貌不扬,甚至断了一截的残刃。
  “是你?!”
  刀灵当然认得这物,它自诞生起便附着在上边,比起如今手持的长刀,残刃才是它的诞生之地。
  但不等他惊愕,青年指尖染了血色的金线便又生出新的,纷纷缠绕上刀身,刀身被金线照映,反射出淡淡的光纹。
  倘若不看刀型,不看外表,出自同一工匠之手,这也是把——
  不可多得的好刀。
  刀身从青年手中飞出,犹如破空利剑,贯穿了刀灵的额心。
  “怎么会是你……”
  恶鬼在金光中扭曲嘶吼,黑雾疯了一般朝四面八方无差别地攻击,
  “你早该随着你那个该死的主人一起下葬!怎么会是你!?”
  只有同源的另一把刀,能够彻底抹杀它的灵魂。
  藏在通道之后,另一道淡淡的女声轻叹着响起:“大概是因为……”
  “将军认为自己有罪,将胞弟的死归咎于自己身上。”
  “——所以这把残刀,最后葬进了你主人的墓中。”
  那怎么可能呢,恶鬼愣愣地想。
  主人不明不白地死在了乱葬岗,那这把伴随着将军出征,又取得无上荣光的残刀,最后也被弃入了里面吗?
  但下一秒,它就在金光中崩解成飞灰,随之碎裂的是钉入它眉心的残刃,金光散去,地上只剩下一把孤零零的长刀。
  霜刃流转的三尺刀锋躺在冰凉的地面,躺在另一把残刀的碎片之中。
  余桃枝试探着走近了些:“所以,它死了?”
  偷刀的过程不可谓不凶险万分,饶是贺平早早在路口接应,她们也差点被堵到追不上几人。
  但比起刀灵能够彻底消散,那些都变得无关紧要了。
  暮从云捡起地上的长刀递出,匆匆向她一点头:“越笙被带走了,我去找他。”
  尽头的血迹只有一瞬摩擦的痕迹,很快又消逝无踪,黑雾散去,很快余桃枝也注意到了通道里的血色,她骤然蹙眉,刚想开口和青年一块去,身旁却忽然飘来一只执念。
  青年在行动前带来了几只帮忙的执念,为了防止误伤,已经让他们认过了照片,小少年不知打哪赶来,一双嘴皮子上下翻飞:
  “主人,找到容海道了!吴姨她们还在追那个姓关的!”
  暮从云脚步一顿,下意识看向不远处的余桃枝。
  余桃枝看看手里的刀,又看了眼不远处沉默的青年,咬咬牙,向着小姜的方向转回了身:“走!我和你去!”
  血迹的末端很快消失在潮湿砖石的间隙里,暮从云一路追到了暗道的尽头,低下隧道的霉菌味让他身形有些摇晃。
  他刚才抽出了过多的心头血,又引燃了越笙原来留在恶鬼身上的那一份。
  揉了下有些发昏的脑袋,暮从云抬起眼,通道似乎已经走到了末端,暗道尽头并没有连着任何的路,但是——
  青年轻吸了一下鼻子,嗅到了那股很淡的幽香味。
  会在哪里?
  饶是打着手电筒,在这漆黑阴沉的通道里也效用甚微,几缕黯淡了许多的金线再次被他唤出,摇摇晃晃地贴上密不透风的墙面,试图寻找到另一方出口。
  “喂,暮从云?”
  恍惚中,一道朦胧的男声自他头顶不远响起,青年蹙了下眉,借着手电的光向上看去。
  通风口被移开了一小块,周柏正整个执念贴在里头,谨慎地打量着他。
  借着手电的光确认他的身份后,周柏迅速正色道:“快来!你家那位要不行了!”
  来不及确认他是否可信,他借着周柏的力,踩着墙壁爬上了通风管道,却没想里头还有一番天地,暮从云弯下腰跟着他移动,血腥味在窄小的管道里也愈发浓郁。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他问。
  周柏随意应了声:“那天找到谷子穆之后,我看见很多净化区的执念跟他们走了,我本来也应该是这里头的一员,就跟上看看。”
  语气惬意得好似只是跟过来采风。
  “他进来后我就一直跟着他,刚才发现你老婆要死了,我就给你捎过来了。”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也算……还了他曾经的恩情。”
  暮从云把他口中的两个字在齿间含了一遍:“恩情?”
  “你还不知道?”周柏有些诧异地回过身瞥他一眼,“好吧,就是之前有一次他和我们被关在一起,干了净化师的话,给我们清洗怨气。”
  “不知道是不是你们局里的要求,反正那几天有执念攻击他就躲,一次也没出手,折腾了三天才把他放出去。”
  他抿了抿唇:“虽然那次清洗并不彻底,但我能想起谷子穆,得感谢他。”
  在一边要躲避着恶念攻击,一边要吸收他们身上怨气的情况下,越笙磕磕绊绊地在诺大的公开场地不休不眠地净化了三天。
  虽然效果不算彻底,但还是让他想起了许多。
  暮从云又不说话了。
  铁锈味越来越浓,周柏在通风管道的尽头停下来,他飘出外头,小心打量了一遍周遭环境,才拉开透气窗:“快过来!”
  这是一件及其窄小的仓库,仓库的正中间,躺着一个人。
  越笙毫无生气地躺在潮湿的地面上,皮肤泛着失血过多的青白,胸口的黑色制服被大片的鲜血染湿,宛若一尊被打碎的瓷器。
  “……哥?”
  暮从云颤抖着跪下身去,撕开那黏连着血肉的多余衣物,怀里的躯体一动不动,并不因为剧痛颤抖,也没有因为他的到来给出一丝一毫的反应。
  越笙只是静静地闭着眼,在他怀抱里的身体不能被捂热分毫,冰冷得像冬日里的石碑。
  就是在灵坟里那会,暮从云也没有如此真切的、马上就要失去他了的错觉。
  周柏默默地飘到仓库外边去,给他们留下两个人的空间。
  温热的水渍落在越笙的颈间,青年扶着他脖颈的指尖颤抖,却屏住了所有声息,只求从深厚的冰原之下听到一点回音。
  ——可指腹之下的皮肤冰凉,什么也没有。
  不是说,不会无端送死的吗?
  不是说,想和他一起过下去的吗?
  暮从云徒劳地想要捂住那个冒血的窟窿,却在止不住的战栗中骤然发现了什么,触电一般的松开了手。
  手电筒缓缓下移,他看见越笙本该被洞穿的心脏处正在缓缓地结出金色的丝茧,细密的金光沿着血管蔓延,像是给将碎的瓷器镀上金边。
  是周衡给的那张符篆……
  暮从云压着呼吸,一瞬不瞬地盯着越笙,片刻之后,才敢再次往他的脖颈挨上带血的指尖。
  他深呼吸了几次,才勉强能够听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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