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两个人说话,不管一个人再怎么夹枪带棒,另外一个都始终小意温柔,那这两人真的很难吵起来。
哪怕闻时颂是个神经病也一样,虽然他嘴上还在负隅顽抗:“说的好像你很关心似的。”
沈里这个人没什么别的特长,但在得寸进尺方面却是一绝。在意识到闻时颂的气势有轻微的松动后,他便立刻展开了乘胜追击:“我关心啊,我当然关心。我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欸。”
虽然在春华和秋实的口中,小时候的闻小殿下大多扮演的都是一个阴郁蘑菇的角色,一个漂亮的毒蘑菇,只不远不近地看着,从不靠近。
“我今天去看了阿婆,”沈里真诚注视,再接再厉,“我真的希望你们都能健健康康的。”
提起力排众议,几乎算是一手促成了他这个嫡次子继任太子之位的皇祖母,闻时颂也终于开始学会说人话了:“皇祖母怎么样了?”
闻时颂也是想去看太后的,但他的身形太像他已逝的皇兄,容貌又与母后像了七分,在皇祖母犯糊涂的时候根本不能靠近,那容易刺激她本就脆弱的大脑,让她想起来她在意的人已经接二连三地离开了她。
沈里实话实说:“阿婆不太好。”
“御医都是干什么吃的?!”
沈里在心里吐槽,你下一句是不是要说,治不好太后,就让整个太医院陪葬啊?拜托你们这些皇帝太子,能不能不要对太医的生死有这么强的占有欲?当然,沈里并没有这么说,只是暗示:“身病易治,心病难医。”
后面的话题也就自然而然了,都不需要沈里说清河公主,闻时颂就自己先想到了。
也很难不想到。年迈的太后在一次卒中之后,就渐渐有了这时不时犯糊涂的头疾,谁也不能肯定她下一次昏迷之后还能不能再醒来,亦或者还能记得多少。
当然了,某种意义上,太后忘了前尘反而是一件好事。那让因为忧思过重而日渐消瘦的她开始放下心中郁结,变得能吃能喝,没心没肺,最近几年整个人都丰腴了不少。
御医说,太后的心变得很小,在忘记了烦恼的同时,也只能装下很少很少的人。
有时候她甚至连皇帝都不记得,直言一看见皇帝那张老脸就堵心。之前有次她就差点没认出来这是她儿子,只觉得安康等人在骗她,明明她的虫儿是那样的英俊帅气,这个老咸菜梆子,怎么可能是她的儿子呢?
等好不容易意识到这真的是她辛苦十月怀胎生出来的孩子之后,太后那叫一个难受啊。
她也说不上来为何难受,大概就是不想看到这么丑的儿子吧,老太太一辈子爱美,就喜欢和长得漂亮的人说话。
总之,太后现下能够记住的,都是对她来说极为重要的人。好比亲如母女的皇后,爱重异常的长孙,以及……
她盼了数年不得一见的女儿。
虽然皇帝下了封口令,不允许任何人对外宣言太后此次糊涂的原因,但闻时颂也能猜的出来,肯定是他清河姑母杀夫的事情瞒不住了。
“皇祖母提到姑母了?”
沈里点点头:“她想见清河姨姨一面——”
沈小郎君深谙想要开窗先破门的谈判技巧,努力演绎着他和太后之间的“讨价还价”,试图打破闻时颂心中的接受底线。
“——但我劝住了。她答应我,由我前去代为探望。”
闻时颂想着,你的目的暴露的太快了,小傻逼。但他也没有拆穿就是了。对于别人来说,想见清河公主一面难于登天,但对于他来说还真的挺容易的。
因为身为宗正寺卿的皇叔祖从春天一直病到了现在,在闻时颂众多的朝事中,其中有一项正是暂代对方执掌宗正寺的一切事物。
宗正寺是宗人塔的直属上级单位,而清河公主如今就软禁在宗人塔里。
沈里从软乎乎、毛茸茸的毯子里露出一张不足巴掌大的小脸,对着太子眨眨眼,一排小扇子似的、又长又密的眼睫毛忽闪忽闪,像是羽毛在人的心尖划过,这是他的惯用伎俩:“帮帮忙呗。”
闻时颂差一点就被说动了。
如果他没有下意识动用血脉力量,又一次在沈里的头上看到了那滚动播出的熟悉台词“……再说一次我心悦殿下,这狗太子肯定能气得一个月不来长秋殿”的话。
闻时颂:呵。
作者有话要说:
瞎扯淡小剧场:
闻时颂:求我。
沈里:求你!qaq
闻时颂:……
勇敢里里,不怕困难!他超级能屈能伸的。
*太子这个童年回忆视角,也是有残缺的,大家不要上当,被这个神经病骗了啊。
没谁亏待他,至少他妈和他哥是很爱他的,老皇帝另说。
他就属于之前网上很流行的那个梗——童年常经历风雨,但别问风雨哪里来的。类似于,只记得小时候被打的很惨,却忘了是因为自己火烧邻居家的灶房。
当然,闻时颂也不是故意的,就是小孩子就是这样的,会有一段时间的认知比较自我,只记得自己的难过,而忘记前因后果。
第16章 入主东宫第十六天:
但闻时颂最后还是答应了沈里,承诺会帮他尽快安排与清河公主的会面。
没什么太深层次的原因,就是闻时颂想试试看在先拒绝沈里又反转答应后,沈里这个头顶上的话能不能换一换。
目前来看,它是固定的,并不会改变。
一开始闻时颂在乍然看到这句话时,还以为是看到了沈里的心声,因为他之前就对这方面的血脉力量有过耳闻,像谛听一般。当然了,在经历了一早上的朝堂之后,闻时颂就已经发现了,每个人头顶都有一句话,但它们大多是固定的。
闻时颂只能转变猜测方向,这句话也许是最能表达这个人当下心境与情绪的话,亦或者是本人目前最大的心愿。
他能看到的“天书”上说这叫“角色台词”。
但什么是角色,又什么是台词呢?
这两个新潮词汇对于一个古人来说还是太潮了,潮的就像海边一浪高过一浪的海水冲刷的房子,大雨天被风湿反复缠绵的膝盖,人类真的很难想象超出自己经验与认知太多的东西。
哪怕脑子好使如闻时颂,他对这个新奇台词所能做的,也就是多方面探索一下自己力量的极限。
没有一个系统的力量教学就是这样,什么都得靠自己。
去猜测,去揣摩,去尝试。
不知道要经历多少次大胆想象,小心实验,才能一步步理清楚这些繁杂线索的毛线团。闻时颂很厌恶唯血脉力量论的大启,却并不会小瞧这份力量本身。虽然这么说挺不符合人设的,但他其实是个蛮有耐心能安静下来搞钻研的人。
哪怕闻时颂根本不懂什么叫控制变量法,他也已经无师自通了这种“通过对已知量的了解,来减少对未知量估计的误差*”的实验方法。
他想试试看在他的刺激下,沈里的角色台词会不会有所改变。
事实证明,不会。
要么是沈里不会,要么就是刺激给得还不够。
但不管是哪种,闻时颂暂时都不太想再看到沈里那张脸了,因为只要一想到对方,他满脑子就只剩下了那句“这狗太子肯定能气得一个月不来长秋殿”。
说得好像谁想来似的!
可笑。
觉得自己一点也不生气的太子殿下,转身回到显德殿就再一次投入到了没日没夜的忙碌里,只在百忙之中抽空想起沈里时,暗暗发誓,他将不会再给沈里任何一个好脸色……
在他陪他前往宗人塔去看清河公主的时候。
是的,闻时颂虽然再也不会对沈里笑了,但还是遵守承诺,完成了沈里想要去探望清河公主的愿望。
因为他是一个不会轻诺寡信的人?不,因为闻时颂不想像他的皇兄一样,明明答应了要陪他,可总会发生那样更重要的事,牵绊住皇兄的手脚,占用皇兄的时间,让皇兄永远只能充满歉意的对他说“抱歉,於菟(wu tu),明天阿兄一定陪你,好不好?”。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他有一个芒寒色正、渊清玉絷的皇兄,但他同时也是沈里最好的朋友,是母后唯一亲自带在身边养大的孩子,是父皇寄予厚望的长子,是大臣甘愿追随的明主,是百姓心中仁民爱物的储君,他甚至可以是随手一句便改变路人一生的贵人……
这个名为皇兄的房间实在太挤了。
他承认他的皇兄是个极好极好的人,可他却绝对不会想要成为皇兄那样的人。
***
马车辘辘,銮铃锵锵,玄色篷盖的双辕车驾,缓缓驶过了京城雍畿宽大的街道。
沈里正透过车窗,兴致勃勃的看着这个他所没有见过的古代京城。连檐通脊的商铺,摩肩接踵的路人,以及琳琅满目的商品,无不在彰显着他们正在走过整个雍畿最有名的商街,胡同巷隅满是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