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章

  季栖元动作稍停,对上周随的眼睛时似乎完全溃败, “他们是为了帮我拿数据, 才没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 周随已经抬头咬住了他的唇角。
  几天下来,周随没学会怎么去接吻,只是想安慰季栖元。
  季栖元在周随拙劣的安慰中想到了以前, 断断续续地把过往说了出来:“我大学时期,勉强算是聪明,但是缺少核心数据,就像是我们打游戏那样,需要不停地试错,找到关键的信息。”
  大学时期,他在研究基因与衰老的课题中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在人人为了长寿的星盟时代,延长寿命成为了科学研究不可避免的课题,他发现了最为关键的基因链,并且找上了同一领域研究的父母。
  季栖元那段时间被喜悦冲昏头脑,迫不及待地想要推进,想要得到成果,不知疲惫地来往实验室,三更半夜都能看到他沉浸在实验室里做研究,以至于被父母从实验室里拉出来,和蔼的父亲第一次对他说了重话,让他爱惜自己的身体。
  最终他的父母死于一场实验研究,死于基因崩溃。
  那个项目是因他开始的。
  “那时候我在想,我操之过急,我计算失误……我没有万全之策,却让他们冒了险。”
  季栖元在回忆中渐渐地把某些情绪拉出来,回到了那段时间,研究所很多老前辈都说那是一场意外,辐射源的外表层出现了问题,谁能知道几十年都未必老化的器械在那天出了问题,他的父母只检查了两遍就进去了,过于着急,也过于想知道成果。
  “周围的人,都告诉我那是意外。”
  “我起初不信,后来我信了。”
  一帆风顺的人生出现了转折,他不承认所谓的意外,也阴谋论过研究所的秘辛。
  只是后来所有的调查结果都告诉他是这样的结果,他终于学会了冷静,遇见周随的时候,是他最糟糕的时候。
  季栖元忽然间想到,还好当时没有被周随看到,那将是一个非常不好的印象。
  “你知道吗?当不承认意外,不承认事故的时候……人会为自己的无能找借口。”季栖元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在说及过往的时候,某些断层的情绪会重新被拉起来,他浑浑噩噩地想要证明什么,不是证明那场意外,更像是要证明他的能力,在茫茫不知道终点的举证中,在为自己的无力找借口。
  周随感觉胸口又酸有闷,陌生的情绪充斥着他,像是第一次看到了季栖元,他问:“为什么信了。”
  “有个人告诉我,要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季栖元看着周随。
  周随:“是谁?”
  季栖元反过来笑道:“那是你。”
  庞大的观测屏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在他自以为强大的时候,那双锋利如隼的眼睛,似乎通过无数数据组成的线路另一端,直直地看向他。
  两个人从没有说过话,却在一张屏幕的两侧,彼此地掩盖自己的狼狈。
  周刚进集结营的时候,并不出色,也不亮眼,在其他选手突破好几关的时候,他像是个刚学会与智能系统对抗的原始人,用着最土的办法实现,仗着那优越的体质三天三夜不睡觉,仗着那卓越的身体条件攀爬其他人用技巧通过的关卡。
  季栖元当时一眼,就预算到了周随的失败,觉得他是个只会蛮力的莽夫。
  他居高临下,自负地看着周随失败一次又一次,甚至他还恶趣味地计算过他失败的时间,在层层的计算中看着另一个陌生人的狼狈,勉强得到了一种自我安慰的快感。
  只是他的自以为是,最后化作了被人从土里拔出来的失措与震惊。
  他被一个他看不起的人,抓在手中反复蹂躏,最后成为他那一夜的晚餐。
  在那漫长的观测里,季栖元无知地第一次认识到意外。
  那像是特意派来折磨他的猛兽,一次接一次,把他的自以为是踩在脚底下。
  失败一次是他认识到了意外,失败七次的时候他察觉到了自己的无能。
  他逃避不了,被一个陌生人证明了自己赤裸裸的失败。
  他见过周随怎么三天徒步走出荒漠,见过周随渴到嘴角起皮咬开植物根茎解渴,见过他在汪洋里飘荡……那时候他迫切地想要看到周随的失败,却一步步地看到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单人竞技里是漫长的寂寥,比起其他选手会在直播视角时采取各种包袱。
  周随像是个苦行僧,也像是个只有一个目的的前行者。
  热度是全网最低的,无人在意他,只有一个季栖元在看着他。
  失败、意外、概率在他身上像是失效了。
  季栖元想迫切证明的东西变成了无意义,然后在某日的深夜里,集结营关卡中灿烂的星空倒映在周随的眼底,他的眼睛像是亮起来了,然后十几分钟后,他通过了那一关。
  只是那双澈亮的眼睛,季栖元却记住到了现在。
  他证明了我的无能与渺小,却能坚定地走向未来。
  周随在季栖元的述说中惊愕地看着他,似乎没想到自己在无形中影响了另外一个人,季栖元倾身吻住了他,继续着先前没结束的亲吻,只是这一次并非润物无声,而是逐渐激烈起来,像是把他那场漫长的暗恋公之于众。
  “我……”周随安慰的话被堵住。
  季栖元比他更通透——
  “过去不是苦难,周随。”
  “那是重新面对的将来。”
  ……
  房间外,时刻监控着周随的吴医生去而复返,气势汹汹地打开房间门时,听到了什么细微的动静,当着身后一群闻声赶来的专家机器人,挥挥手让人散了。
  他一边心痒痒地想要揍季栖元一顿,但想到什么,心想着算了。
  门缝里依稀能看到两人在病床上说着什么,衣冠禽兽不害臊地待着。
  但这好像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季栖元这么去黏着一个人,他把门关上,想到这几年偶尔来医疗站走动的季栖元,沉浸在工作里不知西东,像是个正常人,又稍稍不像是正常人。
  “他还是挺关心周随的。”老袁也赶过来,见状叹气道:“老实说,那天送周随来医疗站的时候,他手抖冷静的模样就跟大学时我送他来那一回一样,他这是把人放心上了。”
  吴医生知道他说什么事,那都是七八年前的事了。
  老袁送季栖元来医疗站,见他父母最后一次,他当时也在,因为他导师也过来了,来看季栖元的父母。
  季栖元的父母死于基因崩溃,列数基因病的一种。
  不过那不是先天基因病,而是后天,辐射导致。
  那是一场实验室意外,辐射外泄的时候,谁也没注意到,只是当他们发现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知情人知道,那天季栖元的父母是为了帮他加急赶一个数据,才会进那间实验室。幸运的是那晚实验室内进入核心辐射区域的只有季栖元父母,不幸的是也只有他父母。
  基因崩溃的死法,就是清醒地死去,人会感觉到自己身体上的变化,疾病痛苦衰老接踵而至,最后在痛苦中死亡,闭上了眼睛。老夫妻二人似乎知道了那样的结果,尚且清醒的日子里,事无巨细地嘱咐着孩子,只是死亡不会等人,他们先后去世,留下了季栖元一个人。
  那是季栖元的大学时期。
  “这都是什么事啊。”吴医生压低着声音,“他父母的事就不能怪他,他钻牛角尖。当时他本事才多大,他算得再精准能比得过人工智能?外辐射表层脱落就是概率的事情,几十年没发生的事情意外发生,不幸占了那个0.01%!”
  兴许是说起旧事,吴医生开始回想他这个师弟。
  季栖元的祖辈从商,家庭环境优渥,从小到大他就没受到多少委屈。他的父母不继承家业,从事基因领域的研究,常年泡在研究所里,应该是父母的熏陶或者是对长者的敬仰,他走上了父母的路,对基因领域表现出超乎常人的热衷。
  吴医生回想起来,发现他对季栖元的初印象是真的不好。
  少年天才,基因领域的新星,很多长者的评价落在他身上,取代了父母该有的鼓励鞭策,让他逐渐长成一副不太讨人喜欢的模样。
  等到他在基因领域小有成就的时候,他已经顶着那副讨人厌的模样上了大学,成为了首都大学里一个怪胎,很少参与班级活动,带着自己自以为是的研究整日泡在了实验室里,直言直语,毒舌刻薄,说话也从不与人客气。
  吴医生就是那个时候认识季栖元的,直系师弟,现在回想起来,他对季栖元的初印象很一般。
  那个人毒舌的模样,哪有现在这么好说话,活脱脱就是个祖宗,他导师没被气秃头那实在是幸运的事。
  如果没有大学时期发生的那件事,季栖元估计现在也是首都一研所里一个不合群的怪胎。
  他们了解不太多,但听说当时季栖元父母会出事,是因为赶着要出一个研究数据。那个研究数据,正好就是季栖元项目里需要的,阴差阳错,意外就这么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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