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市井发家日常 第10节
上京什么也没带,便是没有这一笔进账也得添置换季的衣物、被褥,又买几只小鸡崽子,想到养鸡要忍受的脏乱,干脆连鸭也一起买了,一次性搞定。
在汴京购物是最方便的,不论买了什么,买了多少,都能给你送家去,铺子里有专门的“外卖小哥”,只消几文钱跑腿费,对虞蘅这样买完大包小包还想接着逛人群很是友好。
只虞蘅出门前闩了门窗,便让跑腿伙计先送到隔壁吴七嫂家暂存。
待买齐所有刚需东西,再出来时,已是入了夜。
落日楼头,低云潋滟。白日的余热随夕阳渐褪,淡黄小月牙挂上东天,朦胧清新如女子翩跹裙裾。
一路上总有人回头,多看两眼虞蘅姣好的容貌,这样纯粹欣赏的目光倒不令人讨厌,但当有纨绔拿不怀好意的审视目光在她身上游走之时,阿盼总会第一时间狠狠瞪回去。如此,见有“悍婢”在侧,那些人也不敢太放肆了。
汴河为界,一面是华丽车辇与喧嚷灯火,一面是闲适百姓,月下乘凉。中间市井交错,货郎摊贩走街串巷叫卖,让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有了铺垫。
为招徕食客,汴京城内七十二酒楼手段百出,在街边以竹架子、灯笼与彩帛搭建起阔气华丽的彩楼欢门,又在门前挂上鲜红瞩目的橘子灯。
更有甚者招揽浓妆艺伎1数百,聚于主廊待客。不过汴京城内大酒店娼妓只伴坐而已,欲买欢,则多往其居。
虞蘅此行的目标则是景明坊中的樊楼,诗云“夜深灯火上矾楼”,此时汴京最豪华的酒楼。
樊楼有东、西、南、北、中五座主楼,每座又分三层,各楼之间以飞桥栏槛连通,隔几步便有琉璃宫灯与玳瑁宫灯交错相照,灯烛荧煌,亮如白昼。若从空中俯视,汴京版图此时亦如一张星幕,而樊楼便是最亮最大的那一颗——毕竟大内有宵禁,绝不会这般热闹辉煌。
也难怪连官家都喜欢走地道出宫吃路边摊了。
说来穿越前虞蘅也以为“樊楼”多半与“张氏酒楼”、“李家脚店”一般,因着老板姓樊,便也跟着叫樊楼,待穿越后来了汴京才知道,原来樊楼竟是国营酒店么!
且还是竞标制,分好些份额,低价者优先中标,眼下承包樊楼东、南、北、中一楼大堂、二三楼阁子的背后东家就不是同一人。
所以当初她吹牛皮要开个樊楼这般酒店的梦想大抵有些难以实现。
近百年樊楼前前后后改了数次名,从白矾楼到丰乐楼,但总比不上“樊楼”叫得响亮,后便改了回来,一直沿用。
被伙计迎进彩楼欢门,门内是比外面更富丽的装潢,珠帘绣额,灯烛晃耀,雕梁画栋,如鸟斯革,如翚斯飞2。
此时虽过了暮食的点,但依旧宾客满堂,一楼大堂接待的是如同她们这般买酒不多消费一般的“散客”,喜欢清幽雅致环境的贵人们,则入“阁子”招待。
即便是大堂,也毫不吝啬灯油,几十盏纱帐宫灯燃着,灯火通明,将每桌桌面上的菜式都照得一清二楚。
虞蘅与阿盼就着流水般琳琅满目的菜品点单——点菜不用菜单子,却是对着一道道热气腾腾的真材实料做选择,这样倒省去了货不对板的可能。
中心的那座楼阁上传来悠扬琴音,潺潺流水般悦耳,这是汴京城有名的艺妓在抚琴为贵客佐餐。
至此,虞蘅不禁想起那个无论文学还是历史上都赫赫有名的女子,李师师。纵然时空已改,不知她是否被影响了命运,是否还会名扬汴京?
这感慨还没散尽,就听得阿盼问:“咱们吃不吃这煎鸭子,店家说他们煎鸭子又香又好。”
“吃,皮要煎得焦焦脆脆些。”虞蘅毫不犹豫。
点了一道煎鸭子、一道荔枝腰子、一道麻饮小鸡头、一道酒焐鲜蛤、一道鹌子羹并几道糟腌辣芥的小菜,店家又送了两碟以小银碟装的梨条与胶枣,问她们要不要酒?
樊楼是卖白矾起家的,后来改成酒楼,以官府的名义,每年销售的官酒竟至五万斤,自然有自酿好酒,眼下有的是“眉寿”与“和旨”两种。
来都来了,虞蘅要了一角,只叫阿盼尝尝,吃醉了明日起来要头疼的。
先端上来两大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粒粒圆润饱满的稻米吸了水,却不黏糊软烂,分明得刚刚好,嚼之有回甘。
米饭好吃,这顿饭就成功了一半,遑论食材都是最新鲜的。今日现捞上来的蛤蜊与自酿好酒,蒸得蛤肉鲜嫩,点缀些细绿葱丝,与外脆里嫩多汁的煎鸭子、脆爽的芥辣瓜儿与咸津津的咸鱼鲞,哪道不是下饭神器?
虞蘅是偏爱咸辣口的东西,今天反倒被最清淡的鹌子羹惊艳了舌头。阿盼则是典型的上一道爱一道,雨露均沾,配着辣出眼泪的芥辣瓜条与脆嫩的腰花送了三大碗饭。
至于酒,两人都忘掉了脑后去。
虞蘅也就着鹌子羹的汤汁泡饭又吃了一碗,肚子再也撑不下旁的,正说要起来结账呢,结果!
才站起来,从二楼左侧一阁子里推门出来一摇摇晃晃搂着艺伎的纨绔,不知是谁家郎君,衣饰皆是上等,富贵之气尽显。
走路都不稳了,显然喝不少。
这些跟虞蘅没关系,但那纨绔不知是被里头的狐朋狗友激了一将抑或是饮酒上头,竟倚着栏杆醉眼眯看楼下,从囊中掏出厚厚一叠交子撒了下来!!!
虞蘅来不及反应,就被一窝蜂的人流给冲得踉跄,身体前倾,好在阿盼眼疾手快地拽了她一把,才堪堪站住。
“好险!”
见众人上前哄抢,饭也不吃酒也不喝了,那纨绔搂着艺妓哈哈笑起来:“如斯丑态,岂非乐子?”
艺伎陪笑,哄着他高兴说了几句恭维话。
众人又哪里管他嘲讽什么?多的是对他感恩戴德磕头起哄,请再散财的。
那纨绔被哄得高兴了,竟呼来管事:“今日楼中酒水饭钱皆记我账上,叫他们极量尽欢!”
过了一会儿,便有小二笑眯眯走过来与虞蘅二人说道:“今日全场消费由李郎君埋单。”
虞蘅:“……”
活了两辈子,头一回运气这么好,碰上富二代炫富的。
阿盼高兴极了,回去一路都在念:“竟有这样莫名其妙的人,不是,这样的好人!”
城郊居民不比内城人家境宽裕,许多还在点蜡烛,还得省着用,是以她们回到小院时,隔壁吴七嫂一家人带孩子已经熄灯睡下了,不便打扰。
“东西明日再搬吧。”虞蘅也着实累了,逛街是最耗费体力的。
“唔……蘅,蘅娘子,我今日能不能同你睡?”
阿盼打着哈欠都走到门口了,忽地止住了动作,踌躇开口。
第11章 盐腌梅子
次日大早,吴七嫂的丈夫将她们昨日买的东西送上门。
对方姓郭名用,是个精瘦矮小的脚夫,厚嘴唇、微黑肤色,眼部因常年劳累而格外浮肿,一副忠厚老实的样貌,身上似乎永远穿着那件浆洗得发白的苧布衫。在东郊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属于是丢进人群就找不出来的那一种。
虞蘅接过东西,免不了一通道谢。
对方搓着手,有点适应不了旁人的热情,半晌憋出一句:“这有啥哩!”
郭用平日里沉默寡言,即便与吴七嫂起了摩擦,也甚少高声说话,脾气异常的好。只是吴七嫂仍然不大满意,时常与另一对捕快夫妻对比,嫌弃郭用。
这些虞蘅在家时不时就能听见,听多了墙角,见到本人难免有些尴尬。
幸好郭用也不惯与年轻的小娘子打交道,放下东西,没多说什么就转身走了。
虞蘅将东西都搬进屋里收拾齐整,再出来阿盼也已经将鸡鸭圈给框好了。
墙角葱韭香,栅下小鸡咕咕,眼见家里被自己亲手填得满当当,虞蘅心里挺有成就感的。
当然了,眼下宅子小又旧,等以后开大酒楼也被人称一句“东家”,届时换大屋,青砖黛瓦,粉墙朱户,必得要三进院子,几十间房,最好再带个园子,想种什么种什么……才一会的功夫,虞蘅已经开始规划专门辟出个院子专门用来种芫荽了。
阿盼早习惯她时不时的畅想,知道蘅娘子这时候说的话都不靠谱,须得左耳进右耳出,否则每日都不用吃饭,光吃大饼就已经饱了。
但她想了想还是点头:“旁人我不信,但蘅娘子一定行。”
虞蘅笑眯眯拍拍她脑袋,“走了。”
想买大宅还须努力,未来的虞东家连朝食都没吃,便朝气蓬勃地推着小车出门摆摊去了。
为了浇灭些虞蘅的鸡血,收摊回来才吃过午食,方才还艳阳高照的天色骤然转阴,继而暴雨如注,青砖地上一砸一个坑。
夏日的雨来得又急又凶,不一会儿檐下便蓄起股股溪流,朝低洼地势淌去。
这阵子初夏,十有八九是阴雨日,又闷热潮湿,后世谓之“回南天”的,大抵是因为这时节梅子香熟,也叫梅子黄时雨。
小院本就“高龄”,在虞蘅两人搬进来之前,已经许久没有人住过了。
今日这一场雨彻底将屋顶那几片摇摇欲坠的砖瓦给冲开,真应了那句“屋漏偏逢连夜雨”。
虞蘅与阿盼只来得及抢救屋里那些不防水的家私,眼下,两人抱着被褥缩在唯一没漏水的厨房里望着屋顶叹气。
阿盼有些沮丧,“今年该去庙里拜拜,去去身上霉味。”
“幸好东西都没淋坏,菜圃这次咱们也搭了棚子。”虞蘅安慰她。
没什么损失已经很幸运了,对门晒了一院的干粮可都没来得及收呢!
待雨小了,虽然很不好意思,虞蘅还是敲响了隔壁邻居的门。
捕快一家子不在,好在吴七嫂给她们开了门:“哎呀今年雨水可真勤。”
“可不是!”虞蘅笑着塞了一罐自家腌的青梅过去。
求人办事先送礼物,今夏虞蘅腌了很多梅子,泡酒吃、或者下茶泡饭、给孩子当零嘴都好。塞一颗进嘴里,能含上整刻钟,光想到那咸酸的口感,嘴里就酸溜溜的流口水。
平常都是吴七嫂来串门,今日虞蘅头一回瞧见她家模样,虽然听了这么久墙角,仍被惊了一下。
比虞家还小的院子里,四处堆满了杂物,平日摆摊的推车就竖在门口,地上不少滴落的油渍,屋子里虽瞧不见,可三四个半大孩子吵闹的声音传出来,就已经足够乌泱泱的了。
虞蘅决定收回上午觉得吴七嫂脾气不好的话。
要她在这样环境里,每日还得为生计奔波,也好不了一点。
听说她们屋顶破了洞,吴七嫂立马答应下来:“我家官人略懂些房屋修补,过会我叫他去,你们且安心吧。”
虞蘅笑眯眯地道谢,正要告辞,吴七嫂却留了她一下:“正想请教你,那日鱼汤怎么炖的?又白又好,我家大郎二郎抢着喝,后来我做总一股子腥气。”
虞蘅先问她怎么做的,听了之后,一下便发现问题所在。
“鲫鱼腹中黑膜最腥气,得一丝丝去干净了才行。”又如何手法处理,如何炖出奶白汤汁,这却不是一两句能指点完的。
她干脆放下怀中湿伞:“恰巧家里今晚吃鱼,吴嫂与我们一块吧。”
吴七嫂嘴里说着这怎么好意思,然虞蘅与阿盼极力邀请,盛情难却,还是跟着回了虞家小院。
虞蘅演示的时候,吴七嫂便站在一旁看着,听她不时点拨:“做之前用葱姜酒腌一下,不然还是腥。”
“油一定要热,将鱼肉煎透了,再入开水,汤才能奶白奶白的,换了旁的肉,也是一样道理。”
吴七嫂不断点头,期间郭用回来了,被吴七嫂叫住,替她们修补屋顶。
郭用身材瘦小、身形灵活,做工熟练,没用多久就将缺口给补好了。
这时候鱼汤也好了,虞蘅邀她们一家子留下吃饭。
家里三四个孩子张嘴等吃饭,再加两个成年人,吴七嫂是怎么也不好意思的,赶忙推却了。
虞蘅一定要他们将汤端去:“今日多谢郭郎君了。”
那鱼汤盛在陶钵里,只随意放了点盐巴提味,鲜美得很,常人不能拒绝。
“真是多谢你了。”两人轮流谢来谢去的,当真是邻里和睦。
夜里阿盼又想与她挤一处睡,虞蘅却是说什么也不答应了:“你昨日踢我少说七八脚!胳膊压得我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