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市井发家日常 第29节
纪青香尤其不满,自个才是这抚梨苑的头牌,平日里,多少客人来了只为见她,比那天香院的林行首也不差多少。
有这样好事,崔妈妈却不想着她,净往她这儿引那些年长得都能当她爹的客人,便是如此,她已算十足的好脾气,一月里都总有七八天不愿见客。
那苏静云不过是曲唱得好些、琵琶弹得精些、诗书比她通些,还有甚出挑的?
崔妈妈自然有自己的考量。
纪青香名气大些是不错,五官只能算清秀中人,偏一双媚眼如丝,唱小曲时,横波入鬓,欲说还休,勾得王富商目不转睛,恨不得日日听曲。
这也是崔妈妈缘何总给纪青香安排年纪中等、乍富发家的客人。
这样的客人,是最喜欢纪青香这种的。
今夜这位齐郎君却是从南方来,偏好那温软些、小意些的娘子,崔妈妈想着对方与静云出身相近,共同话题也能多些。
崔妈妈不愧是风月场混了多年的商人,猜的很准,对方不仅满意苏静云的温柔才情,更是对苏静云从外头买回来的鸭血粉丝大加赞赏。
“某离乡日久,在外从未吃过这么好的鸭血羹。如今吃着,倒真有些思念家中老娘与妹妹。”齐临颇有些感慨。
因着这份感慨,还出手打赏了买粉的阿桃与煮粉的厨子。
齐临诉说时,苏静云只微笑倾听,并不多嘴,在他住嘴沉思后,起身走至琴边,抚了一曲,技艺并不怎么高明,可曲调婉转,情思悠悠,叫游子听后更加怅惋。
齐临走前,与崔妈妈一锭金子,“明日再来,盼还能见着苏娘子。”
这可是一锭金!还不算明日的酒水银钱与打赏。
近三年来,抚梨苑少有这般大方主顾,崔妈妈笑得两眼眯成直直一条缝,哪有不肯的,直言好说好说,心里却盼着再多来几个这般出手阔绰的客人,使她们抚梨苑赶超天香院,成为汴梁首屈一指的妓馆。
次日阿桃来还碗。
“这赏银也忒多了些!”阿盼揭开食盒,便看见上头小凹槽里,躺着好几粒碎银子,另还有两对花样繁复的络子。
这一看就出自两人之手。
阿桃笑道:“赏钱是昨日客人给的,你们的血粉羹好,客人吃了,给不少赏,我也得了呢。”
“那这对络子呢?”阿盼都不敢用手去摸,“真漂亮!”
“络子是苏娘子自己打的,说赠你们戴着玩。”
两对络子,正好一人一条。
虞蘅赶忙表示感谢,拿起一条络子细细赏玩,编的当真精细,嗬,流苏上还坠了好些真珠呢,流光溢彩的,真好看!
“虞娘子不要客气,我们苏娘子说了,今晚那客人还来,问虞娘子能不能再多做些金陵饭食呢。”阿桃说了来意。
得了人家好处,做得好,说不定又能得赏钱,虞蘅自然满口答应下来。
先回与阿盼几人说过,金陵人爱吃鸭子,当要为一金陵人准备上一桌席面,首先想到的当然是各种鸭子菜。
虞蘅一边调烤鸭料汁子,一边给婢子们说史凑趣,打发时间:“前朝有位大户爱食鸭子,寻常鸭菜吃腻了,便有底下小人献上新法,烤出来鸭子鲜香无比,连骨缝里都入了料汁味,得了主家盛赞,你们可知是怎么做的?”
三人都摇头。
虞蘅哼哼两声,接上说:“这法子称‘明火暗味’,庖人起先将鸭子关进小笼,再将笼子放炭火盆上,笼外放一个盛了酱醋的盆,鸭子被烤得又热又渴,便拼命喝盆内调料。就这样时间一长,鸭毛脱落,鸭肉便也烤熟了。”
阿盼手里的鸭腿,顿时不香了。
阿柳本来在烧炉子,也顿了动作。
一贯温厚的阿玲,转头看看鸭笼里“嘎嘎嘎”的活鸭,又看看她,憋了许久,到底忍不住问:“蘅娘子,咱不会也用甚么‘明火暗味’的法子炙鸭吧?”
“怎可能!蘅娘子便不使这些鬼招,也能烤出好鸭子来。”
阿盼一贯拥护她,可脸上神情也是紧张的。
虞蘅哈哈笑起来。
这大户手底下小人不是别个,正是史上那对有名男宠里的张易之。可见,男人要毒辣起来,还真没女人什么事。
整只烧鸭出炉,还得庖厨一片片地片好,才能上桌。金陵人尤其讲究片鸭师傅的刀工,越精细越好,得每一片都有皮有肉。
有切鱼脍的底子,虞蘅片鸭也能手到擒来。
她叫阿玲看着时辰将鲫鱼烧了:“做酥鲫鱼,上火烧,那碗调好的料汁子你尝尝味道甜咸,再放些黄酒。”
阿玲很是从容地办完了她的吩咐,再回来,面前灶上的牛筋也没糊锅,比刚来时要机敏得多。
另一口砂锅里还吊着鸡汤,阿柳则将鸡腿肉与豕肉都拆了,剁成细细肉茸,直至两种肉紧密地黏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略炸一炸,入鸡清汤炖上。
阿盼则帮她们看着火候,不时塞根木柴,或拣出几根来。
大伙都齐聚灶房里,为着晚上那一桌赏银,噢不,席面攒劲。
不大厨房里,充斥了好几种香味,直冲出屋檐,在枣花巷里弥漫开来。
枣花巷住户、路人路过都禁不住耸耸鼻子:“什么味儿阿,这般香气!”
顺藤摸到虞记店里,只得对方一句抱歉:“还没到开业时辰呢,客人请晚些再来吧。”
晚间,几人累得腰酸手软,正互相捶背时,阿桃如约来取菜了。
“虞娘子,你们可做好了?”阿桃一进来,也同下午那些客人一般,拼命吸着鼻子。
虞蘅站起来笑道:“还有道汤,也差不多了,阿盼与你一起拿去吧。”
以阿桃的小身板,一个人拿下是不能够的。
她带来的食盒也不够装,换了虞记专为客人准备的大食盒,一人拎一个,刚刚好能放下。
“当心里边的汤,别烫了腿。”虞蘅不放心嘱咐。
阿盼虽然多跑一趟腿,却很乐意,又能见着苏娘子。若不是手里拎着汤菜,她走路都能蹦起来。
再回来,手里还是拎了食盒。
“苏娘子让我们也尝尝她厨房的手艺。”阿盼献宝似的在虞蘅面前打开,先捧出一碗来给她,“蘅娘子吃这碗大的。”
几碗还冒着热气的莲子汤,还有一碟子山药蒸糕、一碟子牛乳蜜饼,分量都不多,小小巧巧且精致。
莲子汤还加了些桂花同煮,更香了,颜色也漂亮,喝起来甜甜的。
美人手边的东西,都这么赏心悦目。
阿盼喜欢那香甜蜜饼,虞蘅却对清淡山药糕很有好感。
她们在厨房三两口吃完,便忙活开了,前头还有客人们等着呢。
而苏静云那里,也等来了昨日的齐郎君。
抚梨苑的娘子们都有单独的小厨房,就建在大灶房的院子边上,待齐临饿了,便吩咐人将饭食送上来。
今日的菜色比昨日丰富得多,原本齐临还想着昨日吃过那碗血粉羹,却不争气被送来的饭食控住了眼。
主菜是一碟整只片好的脆皮烤鸭,配上蘸料与饼子。
旁的还有一碟火腿炖黄芽菜,一碟炖得鱼骨酥透、卤汁稠浓的酥鲫鱼,一碟红烩牛筋,一碟炒合菜,汤菜是清炖鸡孚,小菜有糟鸭掌与蜜汁江米藕。
昨日回去后,齐临便给家里去了信,却还是没能纾解乡愁,今日在苏静云这儿吃上满满一桌家乡菜,嘴巴及胃肚、心里,都大为满足。
齐临每样都吃了不少,连刚来时有些忧郁的眉眼都被这热汤给熨得柔和了些许:“这桌菜好,这道清炖鸡孚最好,汤醇,丸子弹牙。”
那鸡汤自不必说,虞蘅从早开始吊,汤汁清澄,其味醇厚,便是炖鞋底子也能好吃阿,遑论花了大力气,剁了许久才剁出胶质的鸡肉丸子。
其实世界上最高明的料理方式之一,便是原汤化原食。
火腿与黄芽菜亦都是鲜物,配着其余下酒菜,崔妈妈今晚结账清点酒水钱时,又笑得合不拢口,夸静云道:“阿云安排得好饭食。原来我还担忧外面吃食不够上席面,却是我见识短了。”
苏静云抿嘴笑:“妈妈不知,这家虞记,前回苏翰林去吃了,还写过文章的。自然是味道足够好,才能连着两日得齐郎君打赏。”
纪青香忿忿,不就是吃食,还以为多大的本事叫那郎君连着三日都点她花牌呢!
是,那齐临又留下定金,叫崔妈妈明日戌时请空出苏娘子来,届时他雇一顶小轿,载苏静云出门。
明日他与友朋有个宴会,请苏静云奏琵琶佐餐。
“看来这齐郎君,当真对阿云满意得很。”纪青香含讽带刺地路过,
“阿云可得看紧些,这样大方的郎君,别被姊姊妹妹给抢走了。”
她想给对方找些不痛快,偏生对方性子温软,脾气顶好,半点不搭理她,只吩咐阿桃替她准备明日演奏的衣裳首饰,崔妈妈听了,连忙又送来一匣子叫她挑。
“妈妈有心,我这儿并不缺这些。”苏静云推拒了。
崔妈妈脸上更带笑容:“哎哟,你替妈妈省什么钱银!”
硬是塞了好些时兴的首饰与她,才罢休。
青香见了,更加眼红,眼里的嫉妒几乎冒出来。
她身边婢女见了,给她出主意:“既然苏娘子笼络齐郎君用的是那虞记饭食,纪娘子何不也试试。”
青香若有所思。
第32章 非分之想
青香听进去了婢女的话,也在虞记订购了一桌饭食,又叫人在抚梨苑的角门处守着,待齐临的车马一露头,便逮了上去。
“齐郎君好,我家娘子是抚梨苑的,苏娘子今天身子不爽,嘱托我家娘子代她招待郎君。”
青香挑的这小厮,格外地殷勤。
原本青香也干过几次从别的乐户娘子手里抢客人这事儿,都是神鬼不觉便成了。
被抢的娘子即便事后看见自己的熟客成了她的常客,心里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这样的事情,放到明面上来说,崔妈妈不仅不会帮腔,反而回过头来怪她们留不住客。
“幸得是我,妈妈,若换做那别的妓馆乐户,岂不叫我们家丢了买卖?”青香言辞凿凿。
崔妈妈深以为然。
原以为这次也一样,不仅能抢来一个大方俊朗的客人,还能得到妈妈的夸奖。
可齐临听了以后,却皱眉道:“我与静云是同乡,她身体不适,这厢哪有不去探望,还饮酒取乐的理?”
这一看,可不就露了馅,人家好好地坐在屋里,备了一桌菜席呢!
齐临得知被耍,有些生气,扭头就拿那小厮问话,崔妈妈跑来打圆场。
苏静云是大度人,知道后也没说什么,笑笑揭过,对同样来送菜的阿盼道:“有劳你每日往我这儿跑,请转告虞娘子,过几日中秋,我想请她吃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