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市井发家日常 第31节
沿路见许多酒家都关着门,还以为跟自己一样没开张呢,问了才知,店里酒水一早就被抢售空了,店家都早早扯下酒帘子,回家过节去了。
虞蘅买了菜便回家开始忙活。
如今正是秋风起蟹脚痒,街上买的螃蟹个大又生猛,瞧着便流口水。
虞蘅买回来,阿盼还没吃过螃蟹这物,见青黑黑的,以为是什么虫子,骇目:“蘅娘子遭骗了!”
阿柳“噗嗤”笑了出来:“蝤蠓都没见过?”
阿盼犹豫地伸手碰了下螃蟹背壳,触感滑溜溜的,顿时撒开了手,不敢料理。
虞蘅表演给她看,筷子一戳一捅,方才还张牙舞爪的家伙便偃旗息了鼓。
螃蟹的做法繁多,能清蒸能生腌能醉腌能香辣,像这样个顶个儿肥得流油的好蟹,吃它本身鲜味足矣。
虞蘅挑出个头最大的几个,将它们五花大绑倒扣在蒸屉上,以免有没断气的挣扎断脚,油都流出来。
再切姜片盖在蟹肚上,倒些酒进蒸锅水里,大火蒸一刻多钟,鲜味顺着锅边溢了出来。
揭开锅盖,蟹壳已由青黑转为橙红,样子有食欲很多,阿盼这才不皱眉。
剩下的也已经撬开背壳,斩小块,拌入麻油盐醋,做成时下人家流行的吃法洗手蟹。
街边亮起灯的时候,苏静云跟小桃来了。
比起阿盼在抚梨苑见着的苏静云,对方今日穿得很是家常,窄袖的长褙子与旋裙,都是娇俏的退红色,内穿一件鹅黄抹胸,整个人亭亭如枝头粉玉兰。
虞蘅恰好端着最后一盘菜从厨房,笑吟吟招呼:“来啦,这便开饭吧。”
自然得,叫苏静云恍惚以为自己回了家。
但见桌上,当中摆着一碟清蒸鲥鱼,周围围了一圈,有蒸蟹、洗手腌蟹、梨片炒鸡并三四道家常小炒,从食是烤得咸香滴油的羊肉串子跟刚出锅炸得酥脆,淋了甜烫红糖汁子的糍粑。
除了苏静云带来的桂花蜜酒,虞蘅也开了自家酿来吃的桑葚酒。
云液杯中倾,洗过手,虞蘅直接上手抓着蟹腿开吃,却不会不雅——
生蟹肉是夹不起来的,就得用手捏着蟹壳,对准里面的肉,用力一嗦,蟹肉便跟果冻似的滑滑溜进嘴里。
方才还嫌弃的阿盼,此刻浑然倒戈投降,嘴角兜不住的酱汁流了一手,吃尽一只螃蟹,再狼狈又满足地嗦一嗦手指,好过瘾!
苏静云也夹了块,半透明的蟹肉浸饱了酱汁,上头裹着芫荽椒末,随麻油缓缓往下流动,将坠未坠,引人衔住猛地一吸。
蟹肉本身足够糯甜,拌蟹酱汁酸辣微呛,甚至不用嚼,一抿开,丝丝缕缕鲜甜从口腔蔓延,苏静云到底也被这蟹肉甜得弯起了唇角。
“这鲥鱼竟不是糟的,许久没吃过这样新鲜的蒸鲥鱼了。”苏静云感慨一笑。
“这时节、这地界,活鲥鱼难得,糟来吃多浪费。”虞蘅笑道。
先前阿柳对虞蘅说自己擅做“糟白鱼”,其中白鱼便是属于鲥鱼的一种,性子刚烈,出水即死,不易保存。北方人多吃的是糟腌过的,风味虽佳,鲜美不足,多有遗憾。
鲥鱼鲜嫩、皮下鱼脂极多极厚,除了清蒸法子,虞蘅还真不敢随意加什么旁的暴殄天物,
一点点葱酒,去了鱼腥气,只用清水上锅蒸熟,出锅前撒些盐豉调味,便是这样,已经很好吃了。
梨片炒鸡,也是适合秋季滋补的食单子,梨片爽脆,鸡肉滑嫩,滋味酸中带点甜。
苏静云久经风月,酒量比虞蘅她们胜过不知多少,虽能喝,平日却不爱喝,今日没人劝她酒,反倒品出些这酒的好滋味来。
饭后,月未阑,吃撑了的阿柳拉着阿玲出外疏散去了,其余人坐在院里,就着喝剩下的酒,听着远远酒楼传来吹笙吹箫声赏月。
撤了大桌换小桌,摆上石榴、梨、枣还有几碟小饼。
虞蘅窝在太师椅里,脚踩在横杠上,好似踩在一片云间般软绵,脸上也发红,手里还端了酒盏不放。
苏静云以过来人劝她:“两样酒混着喝易醉,阿蘅莫喝了。”
虞蘅摆摆手,语气已然飘忽:“且酩酊,年年当此节。”
苏静云只得依她。
那桑葚酒喝起来清爽甘甜,一不留神,倒是自个也喝多了些。
两人都吃桌上月饼解酒。
虞蘅将这饼按照时人审美做得只有寸许大,又印了花模子,上头有“阖家团圆”、“花好月圆”等字样,很是精致。
上辈子虞蘅顶不爱过月饼节,就是因为每逢中秋,旁的亲戚都会送来一箱箱月饼,有蛋黄的莲蓉的伍仁的,口味各种,瞧着是琳琅满目了,甜得却一致,她本就是不怎么耐甜的胃口,吃半块就腻倒牙,只能切开与人分着吃。
后来商家发明什么冰皮月饼芋泥月饼,味儿倒是好,落在虞家父母眼里却有些不伦不类,每年仍旧去商超买那种经典的比巴掌还大的烤皮月饼。
人都是贱皮子,当时嫌弃的,眼下吃不着了,又有些想,总觉得过节不吃月饼,缺了些什么,这才做了一堆,全是金黄的烤皮月饼。
此时月饼还不算成型,什么奇形百状的都有,馅儿也随意发挥,最多的是饴糖跟五仁,京中贵女们偏爱细腻香甜的澄沙,时至秋日,文人士子则对菊花馅饼青睐有加。
虞蘅订了圆咕隆咚的糕饼模子,做了枣泥、栗馅、澄沙三种口味,都是甜口的,比着后世里吃惯的商超月饼减了一半糖量,吃着很是清甜不腻。
除了自家吃,还送与左邻右舍不少,有附近庙庵里僧尼上门走动,也得分了几块。
阿盼与阿桃一人半块月饼,手挽手说话。
“这月亮跟中元也没什么分别,我怎就更稀罕今天的?”
“傻阿桃,我家蘅娘子说哩,情景情景,以情寄景,才……诶,怎么说的来着?”
阿桃“噗嗤”笑了:“好阿盼,你还怪文才的哩。”
阿盼挠挠头,叉一块枣泥小饼满满地嚼着,嘴里含混道:“要我说,就是中元节吃不上这么好的小饼,自然没今天高兴。”
虞蘅与苏静云相视一笑。
中秋佳节,别人家也正喝团圆酒。
谢诏回到家,才过仪门,远远就见母亲身边的婢子笑着迎上来:“二郎回来了!大官人赶在今日回了家,夫人摆了暮食,叫您一旦回来,立即过去呢。”
谢诏颔首,在前院换了身家常衣袍,再快步过去。
谢大郎夫妇也在,一家子都齐聚了。
谢夫人许久没这么高兴过了,眉眼弯弯全是笑意,府里的厨子照着她的口味安排了这一桌饭菜,很合她胃口。
谢谦亦然,东奔西跑好几月,回家总算没那些乌七八糟事情打搅,贤妻在侧,儿孙满堂,再没比这更快活时候。
酒菜吃得半饱,含饴弄孙了会,一扭头,瞥见孤零零单坐着的小儿子,那般的不合时宜!
谢谦感慨一笑:“阿诏也该娶新妇了,瞧你兄嫂,再瞧瞧你,多冷清不像样啊。我这次出去,铺子里似你这般大的青年,多数都成了家,连娃娃都有了!”
谢诏执箸的手一顿,默然为母亲添了碗汤。
谢夫人摇头叹气:“冷清也是人冷清,便是将他凑做一对儿,怕也只顾自己不搭理对方。”
谢夫人曾经想撮合谢诏与自己手帕交的女儿,才见了一回,娇滴滴的小娘子便红着眼跑来告状。
“九娘寻来棋子与他对弈,他将人家杀了个片甲不留,说上街逛逛,书院的人寻来,转头便将九娘一人丢在铺子里,也不当面交代一句……”谢夫人扭头朝谢谦抱怨。
谢大郎揶揄地看向弟弟,谢诏只平静道:“林九娘不是孩童,有仆妇丫鬟跟着,有何不妥?”
谢夫人一噎:“待妻子能与旁人一般么?何况九娘娇滴滴小娘子……”真想撬开他脑门看看,里边是不是块木头芯子。
谢诏放下碗筷,拭了拭嘴角,继而有些疑惑:“母亲曾说,我们家新妇,断不能是娇气任性之流,可见林九娘不合母亲要求,您怎么还生气呢?”
谢谦哈哈笑起来,一指谢诏:“夫人莫怒,二郎这是还未开窍啊!”
谢夫人也气笑搁碗:“你莫拿我做借口,我何曾有什么要求!”
最后还是谢大郎出来打圆场:“母亲莫急,二弟尚年轻,先立业再成家,如今的小郎娘子们成家都晚,迟些再议也不急。”
谢大嫂也笑道:“正是如此,二弟如此好样貌,又有好学问,哪里需要您发愁的?”
一堆好言,直把谢夫人哄得转怒为笑。
第34章 鱼虾季
再热闹节日终有散去之时,中秋月载着万家心愿沉沉西坠,各家小院归于宁静。
次日早,阿盼一睁眼,对上一张近在咫尺的大脸,差点没跳起来撞上床梁。
待冷静下来,才辨出这是阿玲。
苏娘子与阿桃昨夜不知什么时候回去的,自己一觉睡到天光大亮,醒来发现倒在大床上,手脚四仰八叉,想来是阿柳与阿玲散步回来,将烂醉不成样子的蘅娘子与她扶进了屋,又留下来照看她俩。
阿盼揉了揉因宿醉头疼的脑袋,洗漱后,身子一矮钻进了灶房,见台面上搁着碗放温得刚好的稀粥,知道这是阿柳特意给她留的,便端起碗来一饮而尽,又恨恨:阿柳这厮老心眼了,趁自己无知无觉,便跑去与蘅娘子睡一屋,惯会邀宠!
喝完,将碗用水一冲,再给睡中的阿玲打了满满一碗,似刚刚那般晾着。
磨蹭到辰末时分,虞蘅那屋也有了动静。
虞蘅顶着一头乱发出来,其实她早醒了,听见阿盼起床的动静,奈何睡了一晚的被窝太舒服,不想动,愣是拖了两刻钟才慢吞吞爬起。
阿盼拿了扫把在院中哗哗扫起地来,昨夜吃酒又吃肉,不知什么时候滴了一地油,青砖上深一块浅一块斑驳。
虞蘅指挥了两句:“这样扫不净,去沾点灰来……罢了,直接倒盆热水。”
朝廷放三日假,虞蘅也给自己放两天,又懒在家里窝了一整日,拖到下午,将昨天吃饭的碗盘给洗了,晚上没有动火,去梁娘子水粉摊上买了四碗烫粉与隔壁章记的签食回来,阿柳切了捆腌豇豆,自家人吃了丰盛的一顿。
第二天,才算是正式开张。
中秋第三日假,街上人还是不少,出来觅食的也多,熟客见了虞蘅,都笑着打招呼:“虞娘子,过节好啊。”
有眼尖的看见店里新换了挂画,橙黄橘绿,枝头沉甸甸的,底下一筐青黑大螃蟹。
“嗬,这画热闹!”
市井里小老百姓,就喜欢日子红火热闹,那些什么“残荷”、“枯叶”,都是留给文人去感慨。
虞蘅笑着,顺嘴给这位眼尖的客人推荐:“秋风习习,正是吃虾蟹好时候,小店里新出几道菜,客人尝尝可还吃得?”
原来是那晚做的腌蟹,她改了方子,腌制的时间比洗手蟹要久一些,吃起来更入味,也更不容易窜肚子,苏静云与阿桃吃了都说好,不腥不酸,叫她在店里也卖试试。
另还有爆炒河虾。
河虾送来时还活蹦乱跳,个头只有指头大,贪图那点肉吃还不够塞牙缝的,索性不去壳,剪了虾头,大火把锅烧得红热,多来点油,葱姜蒜子拍进锅里炝香,放虾下去爆炒,翻两下再放一把青碧碧蒜苗,调个味就出锅。
红的绿的,好看得很,下酒吃、配饭吃,或者做籽料浇在面上,连同炸脆的虾壳一起嚼得咯吱响,鲜味跟香味都很足。
难得头一波赶上虞记新菜,客人自然不肯错过,点了爆炒河虾与腌蟹,吃得满嘴油光——那虾用了宽油炒,腌蟹又用了麻油拌。
王献来不及擦嘴,向谢诏示意:“你也尝尝这洗手蟹,往常你不是嫌腥气,这却不同。”
谢诏依言尝了块,还没咽下去,王献便迫不及待寻认同:“是不是好?”
谢诏点点头,将那微凉黏糯的蟹肉吞咽下去,才道:“这料汁加了酒腌,的确腥气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