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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被那些阴魂不散的老东西罚的。”伏钟摆摆手,表示无碍,“没什么大的影响,反正我还能靠神识辨物。”
  趁伏钟抬眼的时候,沈年仔细打量了一番对方的眼睛,只见往日清凉透彻的眼瞳已彻底变为朦胧的灰白色,而本该洁白的眼白上,血红的裂纹如蛛丝一般爬满整个眼球。
  “下手真够黑,你干什么惹他们气成这样?”
  “你知道的,我一向说不出什么让他们感到满意的话来。当年舍不得罚是因为我还勉强有用,现在没用了,还不是想怎么来就怎么来。”似是觉察到沈年的目光,伏钟垂下眼,掩去其间累累的伤痕,“很吓人吧?眼睛的伤好不了,就算自愈了,也会重新裂开。”
  眼前的旧友长发衰白,双目尽盲,掩在厚重衣料下的身躯瘦骨伶仃,再难看出当年的清逸灵动。
  沈年将一切看在眼里,待开口的时候却很好的将惋惜掩饰妥当,他太清楚伏钟是什么样的人。
  皮囊也好,他人的看法也罢,伏钟统统不在乎。这人生在层层枷锁之中,却偏长出了自由的灵魂,看似博爱世间万物,却好像什么也不独钟。
  两人聊了一会儿,伏钟正要起身添一壶茶,刚一动身,房间左侧半掩的窗户发出一声脆响,一只通体漆黑的山鸦正站在窗框上,血红的眼睛在偏暗的光线下熠熠发光。
  伏钟一探手,山鸦顿时化去了身形,落在伏钟指尖的是一张薄薄的纸笺。
  “时间过得真快。”
  纸笺被随手丢弃在生着小火的铜炉中,瞬间被扬起的火苗吞噬殆尽。
  “你还和陈辞有联系?”送信的山鸦太过瞩目,沈年完全想象不到,以伏钟的性格,还会和曾经分道扬镳的人再联络。
  伏钟撑着膝盖站起来,拎起路上的茶壶缓步走到桌前,将水罐中储备的山泉倒入茶壶中。
  过了好一会儿,沈年才听见他的回答。
  “单方面而已。陈辞每年都会在'他'的忌日前夕提醒我。”
  “陈辞这么做是想干嘛?”
  “不知道。”沈年提着盛满水的茶壶回到炉前,无所谓地说道,“可能是他自己一个人祭拜不甘心,当然更可能是想要提醒我这个罪魁祸首不要忘了还背着一条命吧。”
  “以陈辞的性格,你不担心他报复到程危泠身上?”
  跳跃的火光映在伏钟半掩的眼眸中,将荒芜的灰白染上丝丝暖意。这样的可能性他不是没想到过,所以早已做了准备。
  “我被罚这么狠的一个原因,是因为我把自己的运道都换给了危泠,他现在可是鸿运当头,诸邪难侵。”
  “你……”饶是习惯了伏钟的随心所欲,沈年依然被对方这种不计后果的做法给惊呆了。
  “没什么大不了。我既然答应过他母亲要照顾他长大成人,便要做到。只是他这天煞孤星的命格实在太难破,不破基本没可能平安无事长大,反正我也没多久可活,不如顺手换了,权当省事。”
  生死之事在伏钟口中说来平淡,仿佛不过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
  沈年想要反驳,却还是咽下了劝说的话。
  他和伏钟一样心知肚明,天人五衰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能够坦然地接受,不失为最好的结局。
  第9章
  “x市气象台8月3日17点发布台风紧急警报:预计今日夜间21点至凌晨2点期间,台风“提亚”将在底瓦罗海湾一带登陆。受其影响,今明两天沿海地区有10-12级大风,且伴有大雨到暴雨。建议各位市民注意安全,尽早归家,避免非必要出行……”
  图书馆走廊上的壁挂电视正播报着台风预警,程危泠抬腕看了下腕表,此时不过下午4点。
  由于暴雨将近,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落地窗的树丛在低缓的风中摇摆,淅淅沥沥的小雨连绵不绝。不远处花园中的大理石像被雨水淋湿,沾水的空白眼睛在低微的亮光映照下明灭着隐约的碎光。
  今天是约定好带着镜子前去和陈星汇合的日子,不巧却遇上台风天,也不知道事情会不会顺利。
  图书馆里除了工作人员便没再看见还有其他学生在,程危泠也不想多逗留,给陈星发来条信息告知等会儿在停车场见之后,就拎着伞快步走向图书馆大门的方向。
  这所学校已有数百年历史,整个图书馆的装潢多为木制,大门也不例外。厚重的木料经过漫长岁月的洗礼,繁复的花纹已见磨损,唯有镶嵌其上的彩色玻璃仍旧色彩明丽。
  透过模糊的门玻璃,程危泠隐隐约约看见门外站着一个黑发的女人。
  ——马上就要下暴雨,这时候还会有人来图书馆吗?该不会……
  一个可能性浮现在心底,但程危泠并没有放缓步伐,他很快走完走廊剩下的路,推开大门走了出去。
  如他在馆内所看到的,图书馆的廊檐下正站着一个女人。
  女人一身黑色的长裙,撑着一把同样是黑色的伞,站在离程危泠不到十米的地方,随着推门的声音,缓缓转过身来。
  黑伞压得很低,再加上程危泠本就比女人高出不少,从他的视野看去几乎看不见女人的脸,但萦绕在女人身上那股陈腐的气息无比熟悉,正是在唐人街的老楼里闻见过的味道。程危泠当下便知道自己猜得没错。
  在梦中告诫她不要透露下落的女人,因为他要将镜子交出去而终于现身。
  廊檐下的地面大多是干燥的,只有靠近外面的部分溅上了不少雨水。程危泠看着女人谨慎地向内挪了一步,似乎是很不愿意沾上雨水。
  “死去的人也会害怕下雨吗?”
  女人握着伞把的手颤抖了一下,没有立刻说话。程危泠也没有动,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才听见女人低声说道,“别去……今天在下雨,会出事……”
  “你死于刀下,按道理来说,不会对这意外的东西感到恐惧。”程危泠扫了一眼雨中的环境,周围并无异样,不知道面前的女人在害怕什么。
  “不能……碰到雨水,会被找到……”
  “先不说我今天要去的地方,现在雨这么大,我总不可能在图书馆待上一整晚吧?”眼见着雨势越来越大,料想陈星也快到了,程危泠只想尽快搞清楚事情的大概,“害死你的人也已经不在人世了对不对?你别这么害怕,他早就找上来过了,和你一样不过是一缕幽魂,没办法把我怎么样。”
  程危泠下意识地避免了使用“丈夫”这个词语——在那个男人选择挥下刀来的瞬间,所有的亲密关系都已经不复存在。自此之后没有丈夫和妻子,只有凶手和被害者。
  “他……死在水里……在找我……我没办法离开……”
  低低的女声断断续续,在嘈杂的雨声中有些勉强才能听得真切。
  “嗡——”
  衣兜里的手机振动起来,程危泠接起电话,原来是陈星已经到了停车场,见他迟迟没有到达,便打了电话来确认是否遇上了突发情况。程危泠没有说自己遇上了面前的女人,只说再过十分钟就到。
  挂了电话,程危泠朝女人伸出手来,“一开始我以为那里闹鬼是因为你心有怨恨,现在我知道了,是因为杀你的人反而不放开你。是他的执念让你还滞留在这人世。如果你相信的话,把你的伞递给我,我和你一起去见他。我保证,他再也不能伤害你。”
  这次程危泠没有等太久,冰凉的伞柄落在他手中,女人的身影飘散在空荡荡的廊檐下,仿佛从未到来过。
  从背包中取出那枚镜子,程危泠将左手中指摁在伞骨尖锐的棱面上微一用力,只见光洁的指腹顿时现出一道血痕。程危泠将指尖流出的血抹在镜子背面,见着血渗入木制的镜框中变得难以一眼看出,这才将镜子重新收起来。
  程危泠还记得小时候伏钟对他的叮嘱——他的血对于无论活人还是邪物来说,都是至毒之物。如此来确保邪灵无法触碰镜子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离开图书馆前往停车场的路上倒也无事发生,只不过程危泠总觉得似乎有人在暗处窥探着自己。冒雨穿过小半个校园,他在跟陈星约定的时间内到达了停车场。
  停车场边的槐花被大雨吹败了一地,乳白的碎瓣散落在深色的水泥地上,像是下了一场季节错乱的雪。
  程危泠踏过凋零的槐花走过去,看见那棵古老的槐树下撑伞站着一个人正在等他。
  微冷的风裹挟着雨水和残瓣从程危泠的脸颊边拂过,此情此景程危泠只觉得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仿佛多年之前,也有人这般撑着伞在树下等他。
  “陈辞?”
  树下的人朝程危泠走来,伞上的槐花随着步伐被抖落下来。
  “雨太大,我不放心陈星开车,就和他一道来了。”
  第10章
  雨下得太大,沉甸甸的水珠连绵不断地砸下来,落在车窗上像是覆盖了一层厚厚的水膜,雨刮开到最大也难以维系眼前的片刻清明。在如此恶劣的天气状况下,车开得很慢,足足过了快两个小时才到达陈星和陈辞的住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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