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黎桪忍不住笑，抓住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握了一下。
摄像机摇臂从两人头顶略过，操作它的摄像师趁间隙出去抽了根烟才回来，他上午还在跟公司的人吵架，积怨已久吵了场凶的，对方让他拍完这场就滚蛋回家。他烦躁得想现在就撂挑子不干，这时摇臂还偏偏有点不听使唤，许是用久了不够灵敏，他把整台机器往前推了一点，离原本的位置偏离了些。导演喊第二遍开始，他还是没调试好，但也没跟导演说。
唐睿宁再次走过去，轻拍他的肩膀。
黎桪抬头看见人，愣神后对他一笑。本来导演想的是往后转头，但他人背靠着椅子向上仰头看他，从唐睿宁的角度看跟个猫似的。
唐睿宁克制住想低头亲一口的冲动，念自己的台词：“吃饭去？今天我请客。”
“好啊。”黎桪站起身。
两人往后走，跟着他俩的摄像机摇臂一歪，撞到他俩身后的路灯。路灯是简易的临时造景，固定不稳，是外层有黑色金属边框包裹的欧式风格，分量不轻。
两人听到头上一声撞击的响声，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即将到来的危机感让唐睿宁第一反应是想抬手护住旁边的人，但黎桪的动作比他更快，他往旁边狠狠推了一把，唐睿宁摔在地上，同一瞬，那个掉下来的路灯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片刻沉寂，人们一拥而上，惊慌地叫着“亦澜！！”
“叫救护车！”
“直接送医院吧！还更快一点！”有人喊着。
场面混乱，没人注意到被推开的唐睿宁，直到他们被用力拨开。
“让开……让开！！”
他吼得所有人都噤了声，给他让出位置，唐睿宁跪到他身前，黎桪已经没了意识，软绵绵地倒在荣骁怀里，半边脸都是血。
边缘的金属划开了他的皮肤，血染在他的白发上更加刺目。唐睿宁没察觉到自己半天没呼吸，眼睛红得吓人。
“睿宁，睿宁你先冷静，我们送亦澜到医院，会没事的。”荣骁不断地对整个身体都在发抖的唐睿宁说，“我送他去，你跟着我好吗？没事的。”
“我送他去，我送他去……”唐睿宁自言自语，他把人抱到自己怀里，又生怕他痛，动作快但极其小心。
袁知衍脱了外套给他按住伤口，声音都带了哭腔：“睿宁哥你捂着点。”
唐睿宁打横抱起他，站起来的时候晃了一下，但立刻就稳住了身。荣骁也在旁边扶着，几个人往车库跑。
唐睿宁抱着人在后座，他隔着衣服按着他的伤口，不敢用力。他全程盯着黎桪的脸，生怕错过他睁眼看自己的瞬间，但是那双眼睛始终闭着，睫毛都没颤过。
唐睿宁贴到他耳边，轻声叫他名字：“黎桪……”
没有回应，黎桪温顺地靠在他怀里，浅浅的呼吸喷到他脖子上。唐睿宁闭上眼，从来没有这么恨过自己，为什么没有再快一点护住黎桪，为什么就这样被黎桪推开了……再往前想，为什么不第一遍就过，黎桪演得没问题，是他耽误了进程，才导致拍了第二遍，都怪他，都怪他……
司机开着车飞快到了医院，黎桪头上的伤口缝了几针，还好那个灯挂得并不高，也只有外层是金属的，没有酿成大祸。但目前还没有清醒，看起来睡得很沉。
唐睿宁在病床前一动不动站着，四肢迟缓地发麻。他抬起双手，上面还有血渍，已经干了，他慢慢握紧了拳，手没有力气，刚才身体和神经都绷得太紧，几乎超过极限，现在松下来有种虚脱的感觉。
“医生说没有大碍，放心吧。”荣骁见他依旧魂不守舍，安慰他道，“很快就会醒了，跟上次一样，只是昏迷时间长一点，但伤不重。”
分明说了令人安心的话，但他却发现唐睿宁听完后像被按了暂停键的机器，要放下的胳膊停在半空，眼睛一眨不眨地僵着，他的时间好像静止了一般。
“睿宁？”
“跟上次……一样。”荣骁听见他机械地重复了这句话，狼狈不堪的脸上瞬间惨白。他望着自己，但好像什么都没看，一片空洞。
不知过了多久，唐睿宁缓缓垂下眼，他看见自己胳膊上那条淤青，颜色不深，如果早上黎桪没有帮他揉那么久，不知道这块淤青会不会更重。
眼泪从他眼里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第48章
黎桪做了个既长又短的梦。
他在这个梦里看见了自己的小时候, 他牵着黎茉的手在路上走着，这里成片的低矮楼房，拥挤狭窄, 密闭嘈杂。快到家楼下，黎茉小声叫他：“哥哥……”
“怎么了？”黎桪转头看她，只见她不肯往前走了, 看着前方，小脸上露出害怕的神色。
黎桪顺着她往前看，有两个男生蹲在楼下，似乎在拍画片，玩得正兴奋，嗓门很大。
“他们欺负你了？”
黎茉摇摇头, 又点点头, 望向黎桪的眼神不知所措。
两个男生也住附近，前几天看见黎茉一个人，拦住她问她身上有没有钱。
黎茉畏惧地摇摇头，男生中一人说：“你看她穿这么破，哪里会有钱啊。”
她身上的衣服很旧, 但是不破, 也很干净, 黎桪昨天才给她洗干净的，还夸她穿这件很好看。
黎茉其实很害怕, 但是听见这话回嘴道：“才不破！”
“你叫什么！”他俩估计没想到会被反驳, 愣了一下气急败坏地说：“就是破！”“破烂！”
黎茉眼泪在眼眶里转了一圈，还是没忍住落下来，抬手用衣服袖子蹭眼睛。
两人见也拿不到钱，把黎茉口袋里藏的棒棒糖抢走了, 黎茉回家也没跟黎桪说。
“别怕，哥哥在。”黎桪牵着他走过去，两个男生看见黎茉，站起来朝向她不明所以地笑，但是看见身边黎桪在，个子比他俩高，他俩就没做声，但眼神里的嘲笑依然没有掩饰。
黎桪走过去，他到路边堆积的碎砖块里挑选一二，捡起了一块最大的，只碎了一小半的砖头，在手里掂了掂，望向二人。
“你，你干嘛？”两个男生往后退了一步。
黎桪没说话，只是握着砖块向他俩走了两步。
“你你，你敢怎么样，我叫我爸爸来打你！”其中一人说，扬起脖子，但又退了一步。
黎桪再次往前进了两步，脸上没有表情。
他两步跨出，那两人就吓得跑了，地上画片都没捡，脚步很快，还差点绊一跤，生怕砖头从身后飞过来一样。
“画片！”一人还记得，喊了声，另一人没管他，气喘吁吁：“等下回来捡！”
黎茉走过去把地上的画片捡起来，扔进了路旁的垃圾桶里。
黎桪笑着揉揉她的脸。
然后时间迅速快进，黎桪又看见自己坐在练习室的镜子前，白t的前领上汗湿了一大块。空荡的练习室里只有他一个人，已是凌晨时分了。
他爬起身走出门，关掉了练习室里所有的灯，一个人走到楼下。风很凉，吹在他跳舞出过汗的身上一阵寒颤，黎桪环起胳膊朝宿舍慢悠悠地走，今晚是上弦月，月亮弯得很清晰，黎桪的心情突然很放松，明天让自己休息一下吧，去看看妹妹。
走到一半，他看见路边的花坛上坐了一个人，低着头在看手机，黎桪在夜色中分辨了几秒，不太确定是谁。
那人听见脚步抬头看他，黎桪才确认，是练习生中比较有名的那位，唐睿宁。
唐睿宁看见他，没有跟他打招呼，黎桪对他笑了笑以示友好，唐睿宁点了一下头，视线又回到了手机上。
这么晚为什么自己一个人坐在外面呢？如果熟悉一点，黎桪就会坐到他身旁这么问他。但是唐睿宁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所以黎桪还是略过他走了。
唐睿宁……黎桪走出几步，又抬头望向月亮，脚步猛地顿住。
不对，不对……他和唐睿宁怎么会不熟悉呢，他牵过唐睿宁的手，吻过他的唇，他们紧紧相拥过，做过最亲密的事，听过他对自己说“我爱你”，承诺过他“我们一辈子在一起。”
黎桪回头，唐睿宁还坐那里，低着头，却好像哭了。
黎桪朝他跑过去，几步的距离却怎么也到不了。越用力跑，他身体好像变得越轻，像灵魂出窍，飘在半空。
“唐睿宁！”他全力大喊一声，喊出来才有种仿佛落地的感觉，不再漫无目的地飘远。
然后他听见了唐睿宁的声音，忽远忽近，那声音断续哽咽，在说：“你说过，我们要一辈子在一起的，你不能离开我……”
我没有要离开你啊……
夜色散了，黎桪眼前是一片白色。他茫然地眨眨眼，先感觉到的是手背上的湿润。
他意识到这片白是天花板，他正躺在床上，侧头一看，唐睿宁伏在床边，眼睛埋在他手背上。
真哭了啊？
感受到动静，唐睿宁瞬间弹起身，他望向自己的眼神先是欣喜，然后涌上的是恐惧。直到黎桪抬手摸他的脸，替他擦了脸上的眼泪，他才像重新得救一般，压抑的哽咽变成啜泣，眼泪反而越流越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