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那些黏腻恶心的回忆再次攀附在他的心头, 但这次边焰不打算退缩。
“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拿捏的小孩子了, 要搞什么幺蛾子就尽管来吧，你为什么要一个人瞒下来？”
边焰死死地咬着牙，一字一顿道。
裴云畅抬起了头。
“因为，我不想再让他的任何事再来烦你，一秒钟都不行。”
裴云畅攥紧了手里的手机, 直勾勾地盯着边焰的眼睛, 近乎偏执道：“我无法改变我们之间的豢养关系, 无法改变他是我现存唯一直系亲人的事实，但我可以让他远离你, 不让之前那些破事再去消耗你！”
“边焰, 你早就应该实现职业生涯的大满贯了，可是却因为我因为他，成了今天这样，我无数次痛恨着当年不作为的自己。”裴云畅的情绪有些激动, “可如果到了今天，我还是无法给你一份安宁，就不配再跟你在一起。”
“之前说好答应我一个条件的……”
裴云畅向前迈了一小步，声线带着几分诉求，“我会处理好的，我们还要一起拿冠军呢，相信我，好吗？”
边焰深呼吸一口气，缓缓摇了摇头，答非所问道：“今天哪样？”
裴云畅：“什么？”
“我觉得今天这样挺好的，一起上场一起训练，所有的朋友都在身边，那两年就当对我的转职的磨练吧，我释怀了。”
边焰故作轻松地笑了下。
他所有的委屈和心酸，早在知晓裴云畅背后的苦楚后消散了。
要是他在裴云畅当年的位置上，也不会比他做得更好了，为什么还要沉溺在过去？
开卖惨大会吗？还是非要与裴云畅兵刃相见，两人都遍体鳞伤才肯罢休？
这么多年，边焰已经太累太累了，他只想往前看。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不忍再让裴云畅像当年一样默默承担下一切。
“说。”
边焰吸了吸鼻子，故作轻松道，“你这会坦白，我还可以不生气。”
裴云畅有些发愣，接而一阵心酸涌上心头。
边焰不是圣母菩萨，可以坦然面对伤害过自己的人。而是爱，让共情成为一种天赋，让人愿意直面伤疤。
能得到边焰的爱，是他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裴云畅曾无数次告诉自己。
“裴璟得了胃癌，没剩多少时间了。”裴云畅缓缓道，“当年你禁赛之后，我们闹得很僵。我宁愿净身出户，也不想在跟他有任何瓜葛了。而他也不愿守着没有我的战队，就翻高价把战队卖给了我，一人去了南方。”
边焰听到“胃癌”两个字，本能地皱了皱眉，心中泛起一阵舒爽的同时，又有些心酸。
裴璟应该是裴云畅在母亲去世后留在世上的最后一个亲人了吧。
虽然他们没有血缘关系。
裴云畅似乎猜到了边焰在想什么。
“当年一别之后，我以为我们的联系就只剩那本粘在一起的户口页，没想到，再次联系，却是他时日不多的消息。”
边焰拧着眉：“所以他要求，你去送他最后一程？”
“不止。”
裴云畅顿了很久，“他让我去南方陪他，一直到生命尽头，有可能半年多快一年都回不来。”
边焰嗤了一声。
虽然死者为大，但他还是对裴璟扭曲的爱感到不齿，竟然用道德良心去赌裴云畅的心软，这跟把裴云畅架在火上烤有什么区别？
难怪他前段时间状态那么差，难怪他要如此加训拿下秋季赛的冠军。
因为如果这次失利了，裴云畅下赛季的离开会导致wing直接宕机，无缘今年的蛟龙杯。
“什么时候走？”
边焰不紧不慢道。
“我不走。”
裴云畅有些急了，“你看到的航班信息，只是想趁秋季赛结束抽时间去帮他办理化疗事宜，就用一天，然后立马回来，我不可能在那边待那么久的。”
边焰斜了他一眼。
“所以你的解决办法是？”
裴云畅沉声道：“我会给他请护工，然后每周抽出两天往返，一直到……为止，耽误的训练时间我会加倍补回来，如果碰上比赛就不去那边……”
边焰没忍住打断了他。
“你拿战队的人、拿我当傻逼呢？这么明显的时间线，大家会猜不出来？”
裴云畅叹了口气：“所以还没开始实施呢就被你发现了。”
边焰轻笑一声，顿了很久才默默出声：“明天的比赛，我们会赢的，下个赛季也该让飞秦好好锻炼一下了。”
“小焰……”
“你去吧。”
边焰突然出声。
“打完比赛你就去吧，就当是为了破除我们之间的心魔，好好送他最后一程。”边焰给自己点了根烟，斜靠在墙壁上慢慢抽了起来，突然跟想起来什么似的，又补了一句：“哦对了，什么时候死了记得告诉我一声，我买串鞭炮在基地门口放。”
说完这句，边焰就像出了好大一口恶气一般，释然地笑了一下。
“记得出了他病房再给我打视频，要是让我在屏幕里看见那逼的一根头发丝，就拉黑删除吧裴云畅。”
边焰抽完了最后一口，用脚踩灭了地上的烟头，扬长而去，声音远远地飘来。
“打完电话赶紧过来，大家还等着你回去训练呢。”
裴云畅盯着他的背影，眼角洇出了一小片水渍。
无论裴璟有多偏执，做法有多不可理喻，但对裴云畅来说，他都是那个在父亲去世母亲病重时托举他的长辈。
裴云畅再怎么样，也无法否认这一点，更不能背离人伦丢他一个人化疗不管不顾。
可偏偏这一切是边焰说出来的。
他恨裴璟，他希望裴璟不得好死。
可他也爱裴云畅，他愿意放手让裴云畅去尽最后一份职责。
秋季赛最后一天，先锋团节奏混乱，师嘉更是像被夺舍了一样全程不在状态，轻松被wing一波带走。
前一天是妄歌不上场，后一天是师嘉突然变菜，wing也被调侃成为史上最容易的赛季冠军，众说纷纭。
但无论舆论如何，wing总算是拿到了蛟龙杯的入场券，裴云畅也打点好一切后，坐上了去往南方的飞机。
再次见裴璟时，他的苍老和病态刺痛了裴云畅的双眼。
明明两人的上一面，裴璟还是那个长相优越，手腕硬朗的青年企业家，没想到几年过去，变成了如今这幅躺在病床上半死不活的状态。
“云畅……”
裴璟见故人进来，枯槁的眼神中迸发出一丝光亮。
“小叔叔。”
裴云畅板板正正地叫了一声。
裴璟瞬间哑火，又气又恼地苦笑道：“你知道的，我并不想成为你的小叔叔，哪怕直接叫我名字也好。”
裴云畅充耳不闻：“吃吧小叔叔，都是有助于消化的流食，对你的病情有帮助。”
裴璟的胸膛像一个破败的鼓风机，呼呼地喘着气。他死死地顶着裴云畅疏离的脸，接着跟疯了一样，一把把桌子上的吃食全部打翻在地。
“滚！”
裴璟指着门，气得咳嗽了好几声：“我叫你过来，是来气我的吗？！”
裴云畅看了眼面前疲弱不堪的佝偻之人，叹了口气，细心地把枕头靠在他背后，语气总算有了几分活人意味。
“想吃什么，我再去买。”
总算没有叫小叔叔了。
裴璟心哀莫大于死，他知道，裴云畅最多就做到这一步了。
裴云畅转身出门。
却被裴璟一声叫停。
只见他突然猛地抓住桌角，眼神中迸发出愤恨的火焰，死死盯着裴云畅，一字一顿道：“如果当年我没招边焰进来，如果我晚点再表明心意，我们……”
“没可能。”
裴云畅斩钉截铁，“小叔叔，在我有记忆的前十八年，一直当你是我的长辈，从前是，现在也是。”
裴璟缓缓地松开了桌角，自嘲一笑。
随之传来的是裴云畅出门的声音。
裴璟永远也不会知道，当自己拖着最后的残躯近乎悲哀地向裴云畅寻求答案的时候，裴云畅的第一反应却是——
如果没有招边焰进来，他一定会早早坐上首发，凭自己的实力成为赛区霸主，而自己会好好追求他。
这也将是裴璟穷尽其生，做尽坏事后得到的最大的报应。
裴璟早年间在外打拼，常年不能按点吃饭，身体也早已被各种各样的应酬拖垮了，以至于一查出来就是胃癌晚期，坚持了不到两个月就去世了。
期间，裴云畅也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他，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亲手看着医生拔掉了他身上的管子。
爱恨在生命面前不过过眼云烟。
当裴璟真正闭上眼睛那一刻，裴云畅下意识的反应却是怅惘和空荡。
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他的亲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