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广安公主面露讶色,失声道:“这么快?”
  德妃眉头紧锁,双手拢在袖中,一言不发。
  殿中静默数息,她才缓缓开口:“摄政王既动,则大势已起,天命也罢,人谋也罢......我们已再无退路。”
  她顿了顿,转头看向广安公主。
  “摄政王如此提前动手,魏子麟绝不会坐以待毙,我们若不乘此一击即中,恐怕再无翻盘之力。”
  广安公主咬唇,眸光坚定:“既如此,女儿随您一同搏命。”
  德妃微微点头,唤贴身内侍取来笔墨纸砚,展卷伏案,提笔落字。
  她字迹极稳,笔锋凌厉,每一笔仿佛都凝着沉沉心血,落于纸上,字字铿锵。
  她写下一封密信,亲笔请求她父亲即刻调动母族所有能够调动的兵力,务必在今夜子时之前赶至宫门外蛰伏,听号内外策应。
  写毕,她亲自执印信封印,郑重交与心腹内侍:“务必以最快速度送至侯府,亲手交于我父亲,绝不可有失。”
  内侍领命,疾步而去。
  长春宫内风动纱帘,浮光掠锦,光影斑驳。
  德妃坐于贵妃榻上,缓缓抬眸望向窗外阴沉沉的天色。
  她低声开口,喃喃自语似地:“是生是死,就看今夜了。”
  天色愈发阴沉,天际绻着一抹乌云未散,灰沉如墨,压得宫墙愈发森冷。
  魏子麟自摄政王所离去后,步履沉稳,神情间丝毫不见倦怠。
  他并未立时折返回囚着沈星晚的寝殿,而是折道直入军机处。
  那里灯火通明,守卫森严,满室肃杀。
  原本由摄政王掌控的军机处,如今早已换血重组,皆是魏子麟亲信之人。
  黑甲将士林立两旁,甲叶寒光凛冽,宛如一柄柄出鞘利刃,肃杀寒意直逼人心魄。
  魏子麟甫一进殿,诸臣齐齐起身,拱手弯腰,齐声行礼:“太子殿下。”
  魏子麟微微颔首,抬手示意不必多礼。
  他大马金刀地坐入上首,垂眸扫视一圈,冷声问道:“沈云朝行踪如何?到哪一步了?”
  一名身老臣出列,拱手禀道:“启禀太子殿下,沈云朝正由西北军道返京,已至百里之外,但微臣已命人设下关卡拦截。”
  “太子殿请下放心,大军虽悍,但孤军终究难渡京畿,我们有黑甲军压制在前,绝不会叫他突入。”
  魏子麟抬眸,眼底闪过一丝阴鸷:“若拦不住呢?”
  老臣身子微颤,沉声道:“......那便是微臣之罪。”
  魏子麟冷笑一声,站起身来,他身形颀长,一袭明黄蟒袍,广袖下的双手紧握,行动间衣摆带起薄风。
  他缓步走下阶来,走至那老臣跟前,居高临下望着他。
  “我问你,”他语气低冷,如绵针带刃,“若拿下了沈云朝,你打算如何处置?”
  老臣一怔,随即低头作揖:“请太子殿下示下。”
  魏子麟眼中泛起寒意,冷然道:“就地诛杀。”
  殿中空气骤然凝滞,片刻死寂。
  “若不速决,只怕夜长梦多。”
  魏子麟语气森然,说罢转身大步离去,衣袍猎猎,未再看任何人一眼。
  一众重臣面面相觑,皆心下惴惴,又不敢多言,只能低头恭送,眸中皆多了一抹对权势的敬畏和惧意。
  魏子麟从军机处出来,日光恰巧映在他面颊上,一边清俊如画,另一边却隐隐泛起乌青,那是方才燕景焕所留的拳痕。
  他没有敷药,任那伤痕暴露于风中,仿佛刻意要让人看见。
  他步履从容,唇角甚至漾起些许笑意。
  他疾步穿过回廊,径直走向囚着沈星晚的寝殿。
  宫门紧闭,守卫森严。
  侍婢宫女皆伏低了身子,谁也不敢抬眸多看一眼。
  魏子麟看都未看她们一眼,径直越过她们,抬手一推,大殿的雕花门扇“吱呀”一声,被他缓缓推开。
  门后一盏灯烛未灭,暖黄柔光洒在屋内的罗帷上,仿佛这一方幽暗的天地内,仍残存着几分温柔。
  沈星晚正坐于榻前,眉目宁静,素手轻握一卷旧书,灯影照得她一身纱衣泛着淡淡光泽。
  魏子麟阔步走入,将寝殿大门“砰”的一声反手阖上。
  他未立刻开口,只是静立在门口,眸光复杂地望着不远处的沈星晚,好似在酝酿情绪。
  良久,他缓缓迈步走向她,每一步都极稳,极慢。
  走近她三尺之地,他忽地将身侧微一侧,故意将那一边被打青的脸颊转向她。
  他眼睫微颤,带着委屈似地,低低唤了一声:
  “......晚晚。”
  第104章 沉醉但愿沉醉不复醒
  沈星晚缓缓抬眸,暖黄光线洒在她如玉面容上,映出一派安静恬淡的柔光。
  她眉眼温柔,只盈盈一笑,笑意温婉,将手中的书卷轻轻搁在一旁,指尖带着几分散漫慵懒,仿若刚从小憩中醒来。
  她声音柔若棉丝,轻声唤道:“你回来了。”
  极寻常的一句话,从她口中说出来,竟那样温婉缱绻。
  像极了寻常人家院中小娘子,在阳光斜落的春日下午,小憩醒来,手执半卷闲书,见到夫君归来时不经意的一句轻语。
  那是柴米油盐中最平凡的安稳,是柔情深处最诱人的幻象。
  魏子麟怔住了。
  他站在殿门口,久久回不了神。
  方才唤出那声“晚晚”时,他心中尚有疑虑忐忑。
  既怕她冷眼相对,又怕她无动于衷。
  可她只是抬头看他一眼,便笑了。
  那笑容清澈、熟悉,像回到了从前,从前在湖畔初见时,她第一次回头对他莞尔一笑的模样。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眼前的情景令他呼吸一滞。
  沈星晚缓缓起身,薄纱衣袖轻柔拂过榻沿,像月下湖面上的波光潋滟。
  她步履温婉从容,缓缓朝他走来,眸中泛起浅淡柔波,轻轻落在他青紫的脸颊上时,眸光倏然一紧,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脚下不自觉快了一步。
  “你的脸……”
  她低声呢喃,急切语气中尽是心疼,似是一时忘了彼此的身份和局势,忘了他是禁锢她的人,亦忘了她应当恨他入骨。
  她缓缓抬起手,白皙指尖微颤着向他面颊探去,那动作极慢极轻,仿佛既怕他疼,又怕惊破了这一刻的温柔。
  魏子麟心头一颤,眼神骤然收紧,几乎是本能地抬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捉得很紧,掌心微微发颤,修长手指冰凉,隐约透出他不肯承认的慌乱和惶恐。
  他死死地盯着她。
  那眸光仿佛要望进她心底,探清她心底是否藏着一丝丝真情,哪怕只有一点,他也愿意相信。
  沈星晚没有挣开。
  她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他,眸中水光潋滟,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却终究只垂眸凝成了无声的叹息。
  她眸中分明是心疼的。
  那些许怜悯,或许并不是爱,却仍然令魏子麟心头掀起剧烈波涛。
  他指节颤了一下,终是缓缓放松,手掌微一引,她的手便落在了他青紫的脸颊上。
  魏子麟轻轻侧头,将那半边淤青的脸缓缓贴进她掌心,她掌心分明是冰冷的,但他却从未觉得这般熨帖。
  他闭了闭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仿佛倦鸟归巢,疲惫极了。
  哪怕是假的,他也贪这一刻。
  沈星晚指尖一颤。
  她能感觉到他的脸颊发烫。
  他贴着她的掌心不肯松开,似噩梦中惊醒的孩子,死死抱着最后一点虚幻的温暖,不肯放手。
  殿内静得出奇,只有纱帐轻拂,灯影微晃。
  他眷恋在她掌心,没有再多说话,只是呼吸渐缓,眼睫轻垂,仿佛只想贪着她这一寸温柔,再多停留片刻。
  沈星晚垂眸看着他,眸中情绪复杂极了,一瞬间竟不知是怜是恨,是念是怨。
  她知道他做过什么,知道他是敌人,是她此刻不得不周旋的深渊。
  可那模样,又那样熟悉,像极了从前那个在对她千依百顺的少年。
  只是从前的温柔尽是假象,沈府灭门的火早已烧得她肝肠寸断。
  她与魏子麟,不共戴天!
  魏子麟将她拉近自己,紧紧拥着她,眼睫轻垂,心中却翻涌着滔天巨浪。
  他向来善于察言观色,最是敏感不过,沈星晚突然这样柔情,他怎会毫无察觉?
  可他终究没有问。
  怀抱里的她太温柔了,柔得像一场春日午后的好梦。
  梦里的她不再冷眼相对,不再沉默抗拒,也不再以讥诮回击。
  他仿佛又看见初见时那个温婉恬静的她,明媚温婉,轻柔唤他子麟的模样。
  沈星晚微微挣开他的手臂,轻轻拉住他的手,引他坐至榻边,那一低头一颦笑,都与他记忆中的模样重合,柔软得叫人不舍惊醒这美梦。
  他宁愿沉溺其中,再不复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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