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与蛇眼对视上的那一瞬间,亓官殊的心头一顿,咯噔之间,有一股虚无缥缈,又难以描绘的揪心和怪异,缓慢缠绕在心田之上。
他自认为自己在尧疆祭司殿中活了这么多年,早就是一位心性凉薄的人,不会被旁的一些左道之术所影响,可现在,他却有些不受控制地去关注这盏灯了。
与烛灯对视的时间越长,亓官殊便越感觉自己的思绪有些恐慌悸动,好像有什么东西,即将要从这深壤之中,破土而出,去向上盘绕,大肆喧嚣。
是什么,是什么?
到底是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到底……是什么?
亓官殊的头脑有些胀痛,他下意识闭上双眼,用手按住自己的太阳xue,想要舒缓脑侧的突疼,精神恍惚之间,他彷佛还听见,自己的耳边开始浮现出阴冷潮湿,又压抑紧迫的蛇鸣。
嘶……嘶……
沉浸在神经悸动中,亓官殊没有注意到,走在路上的鲜梵,突然停下了脚步。
握在鲜梵手中的那盏烛灯,不知道受到了什么刺激,光芒突然大盛,仅仅只是端着灯托,鲜梵都能够感觉到宛如夏日的热量。
“怎么突然间这么烫?”鲜梵小声疑惑。
一根蜡烛,就算燃烧得再怎么快,光再怎么样大,也不会发出温热乃至有些烫手得热量。
在鲜梵疑惑之时,一直被他牵手着的神桐木,也动了。
他主动挣开鲜梵的手,纯金的双瞳中,似乎多了一抹微不可见的亮光,给这双没有光彩的眼睛,点上了灵动。
尧疆多山林,山林之间,本就是天然的阵法。
林风吹过,掀起神桐木帷幔的轻纱,他和鲜梵更加惊讶的眼神对上,风意缭绕,神桐木缓慢抬起自己的右手,朝着一处方向指去,喉结滚动,他从唇齿之间,低声压出几道繁妙古老的语言:“……kuv mob siab heev……(我好疼啊)”
“kuv mob siab heev……”
“kuv mob siab heev……”
神桐木机械又执着地念着这几个字,他的语调越来越激动,也越来越难过,彷佛正在从一块木头傀儡,一点点变成人类。
鲜梵有些担忧地想要去拉神桐木的手,安慰他,用灵力平复神桐木的情绪,可他的手在即将握上神桐木手腕的那一刻,却被神桐木一甩手躲避开来。
神桐木纯金的双瞳执拗望着鲜梵,他掀开了戴在自己头上的帷幔,在刚才的悲痛之中,它一块木头,居然——流泪了!
神桐木的眼角滑落下淡金的眼泪,他感觉自己现在好像是被浸泡在了海洋之中,哪怕他努力地想要上浮,却总是触碰不到那一层海面。
不但触碰不到,还在逐渐下沉。
神桐木作为一块木头,本不应该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情绪,可在亓官殊困于祭司殿中,无法逃离,又精神错乱的时候,作为融了一滴亓官殊血液,被制造成傀儡的神桐木,在这一刻,居然体会到了阳光下的阴霾,平静中的悲伤。
他好疼啊。
【亓官殊】好疼啊。
他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能离开祭司殿,也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好像从他有记忆开始,他就一直在这里了。
他的记忆中,充满了离别和重逢,又汇集了所有人间的阴暗和虚伪。
他就像是一个被操控的木偶,从出生起,就一直按照剧本所规划的一切去行走,他不能有自己的思维,一旦产生了疑惑,就会得到刺骨锥心的疼痛,他逐渐,不得不变得麻木起来,直到成为一位合格的——尘世旁观者。
【亓官殊】的心在哭,可没有人听见,没有人在意。
尧疆上上下下的子民,包括大祭司本人,都在默认着,身为大祭司,就不应该拥有除了子民、天下之外的任何想法和情绪。
大祭司,是不配,是不应该拥有脆弱和失败的,是不可以成为“自己”的。
或许大祭司本人已经习惯了这种平静,早就忘记了,什么叫做悲伤。
他活在阳光之下,却被囚在了雾霾之中。
神桐木感受到大祭司的痛苦,在帮大祭司哭泣,但现在的大祭司,却是披着大祭司身份的亓官殊。
“表哥很疼?”
古音的尧疆话,虽然和后世的尧语有些许差别,但鲜梵也听得懂。他在愣住一会后,更加紧张起来:“难道他受伤了?不行,我得去看看!”
拉上还在难过的神桐木,鲜梵的脚步加快起来,顾不上手中灯盏的灼热,握紧灯盏,朝着祭司殿的位置跑去。
同一时间内,正打算离开密室的秦政,也停下了脚步。
他身后的供台上,摆放在绸缎上的那块神桐木,不知为何,开始剧烈闪烁起来,光芒刺激到缠绕着神桐木和戒指的记忆金线,跟着颤抖起来。
秦政皱眉,收回离开的脚步,走了回去:“亓官?你还好吗?”
他在问暂时靠神桐木和戒指,保留自我神智的,属于亓官殊的一段记忆,如果是平常,金线已经开始嘻嘻哈哈,和他插科打诨了。
但没有。
这一次,没有。
秦政沉默,开始思考神桐木突然间异变的原因。
他知道亓官殊那里有一块属于冥府的神桐木,还被做成了傀儡。桐木同根生,他想要帮亓官殊“欺天”,就必须靠桐木的这个特点,将亓官殊留下来的记忆,藏于桐木中。
用卡bug的手法,让亓官殊的血液,亓官殊的记忆,都通过桐木呈现,来达成亓官殊“本人”的躯壳。
再利用属于冥府的、瞿镜的戒指,一小块孟七夕给的生死簿碎片,借罗酆之力,越过司印,把“亓官殊”重新录入无常系统,来混淆“亓官殊”只是一具木头的真相。
现在桐木异变,这里十分安全,不可能有人对亓官殊不利,那么,就只剩下了一种情况——亓官殊出事了。
呦,可真是稀奇,还能有人,在亓官殊胎光半明,喝下药后的情况下,还能让他出事?可真了不得。
新界那边的人,除非是高层的那几位,秦政一点也不认为,剩下的那些渣滓们,能够有能力伤害到亓官殊。
难道是新界派出了高层去刺杀亓官殊?
秦政的心底刚冒出这个念头,又反驳自己,摇了摇头。
如果是的话,也没必要专门摆出这么大的阵仗,把亓官殊拉入境域之中了。
而且,还有玄宗的那群崽子们呢,不至于,应该不会。
想起玄宗的那些崽子们,秦政忽然想起来,自己好像还忘记了什么事情。他怎么感觉,这一次回上京,还少了点什么呢?
……
“二师兄去哪了?!”
脑海中灵光一闪,秦政终于想起来自己忽略的地方在哪里了,凭藉洛淮清对洛唯欢的关心程度,没有理由会在知道洛唯欢疑似陷入险境后,还什么事情都不做。
他一点也不怀疑洛淮清会知道洛唯欢的事情,毕竟,这次玄宗弟子的失踪名单中,还有淩家的大小姐。
以淩家小天才对妹妹的关心,他一定会想方设法找到可以帮自己的人。
而如今整个玄宗,都对玄宗弟子消失一事闭口不谈,淩家小子能找的,就只有同在医院中,正好在照顾秦子清的洛淮清了。
拿出手机,秦政打了一通电话给秦子清,秦子清只道洛淮清后来去找了阿七,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得到答案后,秦政让秦子清先好好休息,挂断电话后,他望着手机显示屏出神。
洛淮清加上阿七……
那这场专门为亓官殊设下的局,可真是越来越乱了。
眼尾跳动一瞬,秦政手中的电话再次震动起来,秦政低头一看,看到发信人是【小妖女】,不觉更加头疼。
差点忘了,还有这个家夥。
扯了下嘴角,秦政打开手机,接收邬铃儿发过来的消息:
【有一位自称是异海中出来,来自新界的怪物,说知道哥哥的位置,还说新界对哥哥的行动,马上就要开始了。】
第184章 我不是变态,哥哥
“相信亓官。”
秦政唯一能给到邬铃儿的回答,就是如此。
不能怪他心狠,只是这是属于亓官殊一个人的考场,若他自己都不能勘破虚妄,就算他们强行把亓官殊带出来,也无济于事。
…
鲜梵实在太熟悉尧疆了,没有花太多的时间,他便带着神桐木,来到了祭司殿。
祭司殿的结界灵帘,对于鲜梵而言,就像是摆设一般,完全没有半点阻拦,便让他带着神桐木进入殿中。
亓官殊扶额难受,却依旧在鲜梵踏入祭司殿的第一时间,抬起头来,同时手中指诀变化,凝出灵刀,朝着鲜梵打去。
一出手,就是冲着击杀去的,亓官殊丝毫没有留情。
幸好鲜梵在十二峒的时候,经常会被长老们“暴揍”,一来二去,他对于危险的肌肉反应速度,完全算得上是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