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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可此时此刻他却又在想,终于,终于是不一样了。
  往后他再见到阴天,能够忆起的东西就多了很多,也许并不会强大到完全掩盖掉那些他曾经无数次想要抛却的苦涩,但已经足够了。
  察觉到他明显的走神,林微明似是有些恼,执拗地掰过他的脸来,迫使他又重新看向他满是泪痕的脸。
  “专心。”他低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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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陟从幻境之中脱离出来之后,发现自己正躺在血池中央的那个浮台之上,上半边的身子被跪坐在他身边的林微明拢在怀里,紧贴在他胸口上的耳朵甚至能听见他有些沉缓的心跳声。
  林微明分出的那部分神识随着幻境的消解也在逐渐回归,一双茫然失色的墨瞳又重新被注入了生力,再次亮了起来,轻微闪烁了两下,就落到了他身前的姜陟身上。
  目光相接的那瞬间,他揽着他肩膀的手臂下意识地就紧了紧,紧缩的眉头猝然松开,肺腔里郁结的一口气也终于被他缓缓吐了出来。
  他沉默着看了他一会,忽地俯下身,埋首在姜陟的颈侧,声音里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颤抖:
  “还好,还好。”
  姜陟顺势伸手去抚摸他的后脑,又往下滑落到他的肩脊,安慰性地轻轻拍了两下。
  “我没事的,你别担心。”
  “这次,还要谢谢你的。”
  他揽着他的肩膀,像是反手拥住了他。
  然而这短暂的温馨很快就被旁边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断,姜陟推开还试图继续黏在他身上不肯松手的林微明坐了起来,看见了在他左面不远处的——
  褚歧?
  直到在一团凌乱之中看到了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之后,姜陟才终于确定,这个瘫倒在地上,浑身上下找不出一块完好皮肉的,鼻青脸肿的怪人,确实是把他拖进幻境里的褚歧。
  另一个褚歧。
  他有些讶然地转头,指着面前所见的景象,去问林微明:“你干的?”
  这里除了他们三个之后就再没有其他人,他这一问其实是有些多余。
  林微明倒是一副坦诚到不行的样子,还颇有些理直气壮地点了点头:
  “要问出你的情况,总得使些手段。”
  姜陟再次转过去的时候,正巧看见了褚歧又猛然咳了一阵,唇齿之间直接吐出了一个白色的小东西,仔细去看时,似乎是一个......断齿?
  他到底忍不住咂舌,果然是超管局出来的,下手也是一如既往的黑。
  然而这点对褚歧伤势的惊讶就只在他的心上停留了一小会,第三声咳嗽尚未止息,他就已经站了起来,走到了褚歧的身前,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颇有些压迫性地地看着他,声音也完全地冷了下来。
  “关于你,我有很多问题要问,所以我会一个一个地说,我希望你也能一个个地回答。”
  “第一个便是,你到底是谁?”
  这个褚歧还是一如既往的委顿迟缓,可如此形容狼狈地倒在地上,却从他的脸上完全找不出一丝一毫痛苦的痕迹,那些可怖的淤青和肿胀,仿佛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伤害似的。
  引得姜陟都忍不住在想,刚才的林微明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才让他开了口,总觉着不像是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
  褚歧又呛出一口血沫,因为仰躺的关系血水在他的脸上四溢开来,留下的痕迹显得狰狞又怪异。
  他并没有去回答姜陟的问题,而是直接忽视了那句暗含着警告意味的话,说起了另一件事。
  “在我还没有被这锁链困住的时候,我可以感知到这个道场里的所有东西,自然也包括所有人和他们所说出的话。”
  “七年前的一个晚上,我看见了我的父亲在他的房间里秘密接待了一个人,那个人从他手里拿走一样东西。”
  “便是你千里迢迢到这里来,想要问的,那个东西。”
  褚歧看着整张脸都沉下来的姜陟忽然莫名笑了一下,上扬的嘴角配上他那双黑黢黢的眼睛,带来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阴冷。
  “我还听见他们说,一个天生剑骨,可保姜氏百年荣光,所以必不可留存于这世上。”
  “至于那个姜时,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载体——”
  “弃了便弃了吧。”
  第65章
  姜陟再一次听到当年那件事的隐秘一角,其实已经不像当时在超管局时那般情绪震荡了。
  来这里前,他其实想过很多,想为什么会是他,想他又为什么必须去死,想那些人为自己设下这一场局的时候,有没有过一丝一毫的犹豫。
  他并没有想通。
  大抵人和人就是完全不同的,他无法去理解那些和他截然不同的想法,也无法感受一个人的性命原来到了那些人的嘴里,可以变得如此的轻飘飘的。
  那句“弃了便弃了吧”,听起来好似随手丢了什么实在无足轻重的东西。可字字句句的背后,都沾满了他的血。
  但姜陟听了其实并不觉得难过或是愤怒,他只是觉得可笑。
  一如林微明所说,他行事向来是不太顾惜自己的,但这种情况的前提必须是选择权握在自己手中,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死在深林、大漠、雪山或是其他的任何地方,他不会有怨言。
  但绝不该就这么死在别人的算计之中。
  这些纷乱的思绪在他脑海中如流水一般倏忽划过,看起来似是想了很多,但实际不过就是短短一瞬。
  他这边正沉默着,忽然就感觉旁边灵光一闪,一道灵力化作的利剑从他的身后直往他眼前的褚歧袭来,他委实一惊,连忙抬手挡了一下。
  那灵力被他指尖青光击中,往右偏了几分,但到底是没来得及,直接没入了褚歧的的肩膀。
  褚歧又猛然咳出一大口鲜血来,再见那伤口处,灵力散开竟直接烧出了个碗大的血口,深可见骨,若非刚才姜陟阻挡,直接打中心口的话,这会褚歧怕是早一命呜呼了。
  这一下显然就是冲着取他性命去的。
  姜陟回过头的时候,林微明正站在他的身后,收回了伸出的手。
  “你怎么......”
  林微明垂着眼,并没有看他,眉心微微下陷,眸色沉沉,嘴角紧抿,两只垂落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看起来十分地不虞。
  姜陟在心里叹了口气,便去抓他的手臂。
  “我没事,你别担心。”他对他低声说道,“我还有话要问他,他不能死。”
  林微明依旧没有抬头,只盯着眼前半空中虚虚的一点,一句话似是在口中辗转反侧,才终于小心翼翼地说出口:
  “你很想知道当年的事?”
  姜陟觉着他的这个问题问得实在奇怪:“当然,我总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上一回。”
  他也算是知道林微明的担心,又往前凑了凑安抚地说道:“我真没事,我只是想知道真相而已,绝不再会像上次那样,我保证。”
  林微明这会终于愿意抬眼看他,幻境里的那场哭泣的影响似是一直蔓延到了现实中一般,眼尾和鼻头还是微微有些发红,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像是个委委屈屈的小孩。
  他摸上了姜陟拽着他袖子的手,还用力捏了两下,仿佛是在确认他的存在一般,紧紧抿住的唇终于松开,说了一句:
  “好。”
  姜陟从身上摸出了瓶伤药,倒在了褚歧的伤口上,才让他不断涌出的鲜血稍稍止住了些。
  “你说的那个东西,便是你,或者说另一个褚歧,凝出的那颗种子吧。”
  “到了这个份上,你又何必卖关子,不如直接告诉我,你父亲,到底把那颗种子给了谁?”
  褚歧此时的脸上早已看不出半分血色,甚至于呼吸都变得十分艰难,但是用一种听起来极为低弱又无力的声音开了口,可他依旧没有直接回答姜陟的问题:
  “当年褚歧杀了褚氏道场几十人修炼邪术,被褚家家主当场抓获,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天师署,褚歧必死无疑。”
  “褚家家主虽然能大义灭亲,亲手擒住自己的儿子,但他到底不过是个凡人罢了,他有私心。”
  “无奈之下,他亲手抽出了褚歧三魂七魄中的一魄,为他塑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傀儡,想用这东西来替他受罚。但褚歧并不知道他的意图,在最后关头打伤了他逃走了......”
  说了这么一大堆的话,他到底是坚持不住,声音越来越虚,最后还是没忍住,又咳出一大口血来。
  姜陟借着他话的空档问他:“你便是那个傀儡?”
  褚歧忽然看着他笑了,笑容扭曲阴沉,让人不寒而栗:
  “不,我才是褚歧,真正的褚歧。”
  褚歧打伤褚家家主逃跑的动静很大,整个道场的人都看到了他带着大片邪气浑身是血地冲了出去,消息传到天师署只是时间问题。
  褚家家主知道大事不好,当下便把塑好的那尊傀儡放了出去以转移视线,而自己则带伤拼尽全力在天师署出动之前把真正的褚歧抓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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