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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姜遥青拿走了剑骨,于是,她的儿子来补上了这个空缺,这怎么不算是一种宿命呢?”
  “闭嘴。”姜陟对着他咬牙道,“那我母亲她,又是在什么时候知道我的事的?”
  “具体是什么时候我也说不清楚,但姜遥青作为曾经的家主候选人,应该是知道一些关于'筑骨计划'的事,你天生剑骨的消息一传出去,她应该就猜到了吧。”
  姜陟听着,又忽然似是想到了什么去问姜绥:
  “我一直想问你,我当时作为姜氏弟子,想要利用我取骨的办法有很多,你又为什么要绕那么一大圈子,借林氏的手逼我剖骨呢?”
  他顿了顿,又试探地问道:“可是,和我母亲有关?”
  姜绥仰面咳出一口血,又缓缓地叹了一口气:
  “姜遥青在你炼出剑骨之后,曾回来过一次。”
  “你说什么?”姜陟不可置信地问道,这事他竟然完全不知道。
  姜绥没有接他的话,而是顺着自己刚才的言语说了下去:
  “那天她也是闯进了这归墟塔禁地,等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用禁术在龙骨上下了血咒。”
  “血咒的内容,便是凡姜氏血脉,皆不可谋算你的性命。”
  姜陟的呼吸一窒。
  姜绥的话还在继续,似是故意要说给姜陟听:
  “她以为这样就能保护你,但怎么也没有想到,姜氏自己不能动手,总有人帮着动手。”
  “当今世道,灵气愈弱,浊气愈显,即便是那几家的天然灵脉,怕也同样撑不了多久了。”
  “剑骨能修复灵脉的消息一传出去,你以为只有姜氏想要你的性命?”
  然而,他再说什么话姜陟已经不在意了,他现在只想问清楚自己想问的:“是什么样的血咒?”
  姜绥笑了笑,只是嘴角上扬的同时还咬着牙关,带着切齿的恨意:
  “什么样的血咒?当然是用她的命当祭品的血咒。”
  “当年我处决他的时候,她其实已经快要死了。”
  “七年前,你'死'后不久,她就又回到了这里,那时她早已经被之前的禁术反噬得奄奄一息,于是干脆亲手献上了自己的性命,加深了那道血咒,从此,即便有你的命牌在手,姜氏也不能算出你的踪迹,找到你的气息。”
  “从此天地茫茫,你对于姜氏来说,就和彻底消失了一样。”
  “我原先以为,她只是为了防备我们拿你的尸体寻找剑骨,没想到,竟是因为你活了下来。”
  燕支剑“铛”的一声掉在地上。
  姜陟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七年来,他能安安稳稳得藏在山海镇。邶都的世家手眼通天,即便没见他的尸体,也没有来寻过他的踪迹。
  原来是母亲用自己的性命,将他和姜氏之间的关联彻底斩断。
  “那你又凭什么说她后悔!”姜陟忍不住质问道。
  姜绥扯出了一个恶意的笑,似是还想说什么,殷泽作势便要将那枚红丸塞进他的嘴里,逼得他连忙住了嘴,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他终于说出了当年的实情:
  “她临死之前说,她后悔,当年没有拼出一条命来,带着你一起离开。是她,害得你要经历这么多的这么苦难,她没脸见你。”
  “她说,她对不起你。”
  姜陟的呼吸都快要停滞,眼前无数画面翻涌,那些久远记忆在此刻骤然变得清晰了起来。
  他想起了那间老旧的房子,想起了衣柜角落里藏着的行李箱,想起了五岁生日时吃的蛋糕,想起了窗外枝头上那些终究会落下的花。
  然而花开了又败,败了又开,他的母亲,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二十四年前的那个晚上,没有人会想到,那是他们母子二人此生的,最后一面。
  他自认为有愧于她,便不在乎自己的安危,想求一个解脱。却没想到,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她把他的命看的比什么都重要。
  他的那些想法,此刻再看,都像是对她的亵渎。
  这个念头像是一把火,烧得他的五脏六腑都忍不住地发疼。
  忽然,一只温暖的手覆上了他因为无意识地用力而发白的指节。
  他下意识地偏头去看,林微明的脸在一片虚影中显得飘忽又模糊,但他还是看清了他的眼睛,温柔的漂亮的眼睛。
  像是沉沉夜色里的一轮月,一轮只照在他身上的月。
  他伸手过来替他拭去了眼角的泪水,动作轻柔地像是对待什么世间难寻的珍宝。
  “别哭。”他说。
  “别哭。”
  第94章
  姜陟曾经做过一个梦。
  一个因为自己的愧疚和自责而从来不敢轻易踏足的梦,甚至在褚歧专门按照他的潜意识建造的幻境里都不曾出现。
  因为他知道,那是他无望的幻想。
  只有在最放松最沉浸最香甜的酣睡中,他才得以忐忑地去窥见它的一角。
  在那个梦里,在他五岁的那天夜晚,母亲离开家时,除了带着那个早早就收拾好了的行李箱,还牵起了他的手。
  那夜的月光很亮,溢出的光华像是打翻了的银粉,飘飘散散地洒了满墙。
  从那座老房子里出来,母亲就将他背在了背上,他便一面这样乖乖地趴着,一面伸手去拨弄眼前如青雾般的发丝。
  母亲的头发很香,是一种他闻过千遍又念过万次的柔香,干净的,温暖的,像是用肥皂搓洗又放在太阳底下晒过的被子,还混着点林间山风的清冽气息。
  那里没有姜氏,没有剑骨,没有血咒,只有母亲随口哼唱的安眠小调,和透过衣服传过来的熟悉的体温。
  但这个梦永远都很短,短到连他们身后的那座老房子都还没来得及融进夜色里,他就在一片汗涔涔中猛然惊醒。
  枕边似是留有几分湿意,却也同那梦境一般惶惶而不真切。
  即便他就这样徒劳地想过很多回,但事实就是,姜遥青当年,是注定带不走他的。
  姜岱滦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他。
  一个从其他地方来的外姓人,想法设法地娶到了姜氏最耀眼的骊珠,却因为姜遥青不愿让自己的孩子和她当年一样囿困于姜氏不正常的成长环境中,而无法实现自己彻底加入世家的愿望。
  他是个极有野心的人,但除了精湛的演技之外,也只有那副虚有其表的野心罢了。
  他那时能做的,只有牢牢抓住姜陟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所以,在他还没有完全现出自己的本相之前,就在送给儿子的长命锁里动了手脚。
  也正是因为这,姜陟无法从他手中挣脱,彻底成了他的筹码,他最终也如愿以偿地利用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姜遥青站在一边笑着看着自己的丈夫给摇篮里的婴儿戴上那东西的时候,全然没有想到,这会成为日后所有不可挽回局势的开端。
  不,真正的开端,应是那一年的初春,姜遥青在天师学院的缤纷花树下,回头多看了那个落在队伍最后的男人一眼。
  大约是那日的风实在太急,满目飞扬的花瓣又迷了眼睛,即便聪明如她,也没发现那个人垂眸朝她笑时眼里一闪而过的算计。
  她只看见了他身上洗的发白的衣服和微微有些发红的脸颊。
  善良的人总是容易被骗。
  姜陟总是忍不住地想,如果母亲能狠心一点,如果她能薄情一些。
  可这世上是注定没有“如果”的。
  姜陟的思绪被突如其来的温度打断。
  林微明的双手虚拢在了他的耳畔,手指搭在他的后脑上,像是想帮他抚平那些繁杂的记忆。
  “别再想了。”他说。
  随着最后一滴泪水的滚落,他终于在一片重影中看清了眼前人的脸。
  林微明的脸色很差,皮肤苍白得几近透明,连唇色也淡得快要看不见。
  最令人心惊的是那双眼睛,原本黑色的瞳仁,此刻竟泛着一层朦胧的灰意,像是大火燃烧后留下的余烬的颜色,带着一种敛不去的倦意。
  “你的眼睛......”
  姜陟下意识地开口,却见林微明有些逃避意味地眨了眨眼睛。
  “没事。”
  他的声音很轻,仿佛随时都会消散在风里,可偏偏每个字都清晰无比地传进了姜陟的耳朵里。
  “姜陟。”他捧着他的脸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姜遥青前辈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你永远被困在过去。”
  那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变得安静,姜陟连那些因为被拢住耳朵而变得分明的气流声都听不见了。
  他只能听见林微明的声音,沉缓得像是要把那些字都刻进他的心里。
  “既然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注定无法改变,那你能做的,只有——”
  “好好活着。”
  “不要像从前一样不在乎自己的性命,要安稳无恙地活着,你要往前走。”
  “至少,是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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