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参赛者以年级分批,首批参赛者是年龄最大的,明年毕业后她们有的将考入其他星系的大学,有的则打算寻找一份工作糊口,不少学生都是成年人的身高了。
把时晏和与闻钊分到这组,看着也公平些。
红色的初始线后,学生们密密麻麻地站着,激动的心情使得她们控制不住地彼此交流着,热闹得很。
苏院长给出了第一个问题。
“你的家人是否在虫灾之后依然全员健在?”
瞬间,尖锐的问题让全场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回答‘是’的同学,请向前走,抵达你们新的起跑线。回答‘否’的同学,请留在原地。”
时晏和与闻钊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颤。
这里的绝大部分学生,都是孤儿啊!
除了时晏和与闻钊之外,只有零星几个人动了,缓缓走到前方的起跑线。
走动的人都不敢回头向后看,赤裸裸的差距背后,是这个星球的灾难与战乱落在平凡人身上的巨大伤痕。
热烈的、激动的、兴奋的情绪被什么沉重的东西悄然压下去。
“第二个问题,你的身体健康状况是否与虫灾前保持同一水平?”
时晏和瞳孔骤缩,看向了身边的闻钊。
“快去。”闻钊轻轻推着他的后背催促,“遵守游戏规则。”
那些刚刚带上新假肢的孩子们和闻钊一样站在原地,看着其他人迈步向前。
“每年,你是否能够获得充足的资金,用于支持你的学业和发展?在这里‘充足’的标准是星际普通家庭年收入的百分之六十以上。”
再度向前行走的同时,时晏和忍不住回头看向闻钊的方向。
他的恋人依旧站在原地,还有闲心单手插兜耍帅,另一只手向他摆手催促他快点往前走。
时晏和本以为,这道题闻钊会回答“是”的。
直到走到下一条起跑线,他才想起来闻钊有个妹妹,家庭里的教育支出是要分成两半的。
从他们兄妹俩都曾在名校就读这点上看,闻家父母确实能给的都给了。但他们的家庭并没有特别富裕,这使得兄妹俩与同等水平的独生子女家庭相比,无法获得同等的金钱支持。
而场上的学生们更是凝固在了原地,只有零星几个得到了基金会资助名额的女孩子在犹豫中踏出了小小的步伐。
学生们已经熟悉了游戏规则,苏院长开始加快游戏进度。
“你是否在成年以前有过星际旅行?”
“你的父母是否能通过校友子□□待渠道,帮你获得星际名校的推荐信?”
“你是否可以在不经过面试的情况下,通过家庭关系,获得一份薪资大于等于当地平均收入的工作?”
“你是否有一个学业以外的爱好坚持至今,且拥有一定水平?”
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让独自前行的时晏和感到惶恐。
背后的视线越来越远,却越来越多。
他眼睁睁地看着闻钊和自己的距离一步步变得遥不可及,而对方的神情也因此而难以捕捉。
还有在闻钊背后,变成一个个模糊人形的爱丽丝孤儿院的孩子们。
时晏和已经不能再向前走了,但很多的学生还没有出发。
被隐藏起来的鸿沟,就这样在所有人面前撕扯开来,晾在人们面前。
“你的父母或师长,是否常跟他人夸赞你、炫耀你,认为你是他们的骄傲?”
在时晏和停留在原地踟蹰之际,闻钊大步向前,将他们之间的差距缩小了一点点。
他是那么的坚定,那么地急切地需要向前。
不断增加的差距让失落点点累积,窒息感和无助感也随之侵袭。闻钊终于松了一大口气,马上要被压散掉的力量在内心深处重新凝聚。
苏院长注意到了时晏和的位置,早在设计之初,她对今日的情景就有所预期,根据现场情况启用了另一套规则。
“接下来,我们将不再向前走。回答‘否’的人请停留在原地,而回答‘是’的人请举手向志愿者示意,你们需要用绳子拖拽轮胎,每多一个肯定的回答,则增加一枚轮胎。”
志愿者们推着装着废弃轮胎的小车靠近跑道。
“你的家乡是否属于边缘星系?”
所有的学生都面色凝重地举起了手。
粗粝的麻绳本身已经拥有了相当的重量,厚重的橡胶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几乎要将场上的学生们吞噬。
那一只又一只手被套上了绳索,坠着、拖着沉甸甸的配重。
“你所就读的学校,是否在星际中小学校评级中处于e及以下水平?”
附属和东校两所公立学校的评级都是最高档的s+级,时晏和曾就读的私立学校也处于相同的评级。
而爱丽丝孤儿院的评级,只有f-级。
再一次,所有的学生都举起了手。
那是和平地区之外,爱丽丝这样边缘虫灾星系的压在他们身上的额外负担。
“你是否有年幼的家庭成员需要依靠你生活?”
“你的家庭是否有尚未还清的债务?”
“你的模考名次是否在星际高等院校准入线之后?”
“能在你危难时刻向你伸出援手的人是否少于两个?”
轮胎落地的声音渐渐地夹杂着些许哭声。许多人尚未出发,几乎已经要被压垮了。
苏院长放下了手中的文件夹,她平静的目光扫过操场上的孩子们。
“即便是这样,你们也想跑吗?”
所有人都在心神俱震中恍惚着,一时竟无人回应她的提问。
“倒计时后,发令枪响起,即为比赛开始,请有意愿继续参赛的同学们,在原地预备。在规定时间内冲过终点线的人,将获得前往游乐场的机会。”
苏院长戴上降噪耳机,将手中的发令枪指向天空。
“十、九、八……三、二、一。”
“嘭”!
灯光下,白烟自枪口散逸出去。
时晏和还在愣神。
但是在他身后,仿佛万马奔腾,地动山摇。
那完全不属于他的,几乎能踏平所有高山的脚步声、呐喊声震耳欲聋。
“啊!”
“冲啊!”
“跑!”
脚下的地面仿佛能传来拖行轮胎的震感,所有人都像疯了一样的奔跑。
时晏和的脑海里回想起闻钊的话。
“全力以赴,才是尊重。”
时晏和转过身去,开始了他的冲刺。
她们的脸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鼓起,弯着腰拖曳着重担,拼命迈开双腿。她们摔倒在地,膝盖磕得渗血,却连沙土都没拍一下便再次起身。
“给我!”拖着两个轮胎的女孩扶起另一个托着四个轮胎的女孩,强行从对方的绳索上卸下了一个轮胎绑在自己身后,“我帮你。”
“有人摔倒,都向两侧规避!”
“所有轮胎少于三个的帮忙分担一下!”
“我们一起拉!”
无法改变的绝境里,她们选择了相互扶持。
血流和这些声响混在一起撞击时晏和的耳膜,他理所应当地第一个冲过了终点线,停在原地调整呼吸。
“时间到!”
闹钟的声音传遍了操场。
时晏和还在调息,他没有回头,却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闻钊的存在。
粗重的呼吸,身体的热度,撑着膝盖平复的动作。
然后,他回头。
他看见闻钊紧握的双手里依然各攥着一条从学生手里抢过的绳索,系在腰间绳子还拖着五六个轮胎。
无人机拍摄了冲线前的慢放画面,在校门口的大屏幕上播放。
原来是闻钊在跑到终点线之前特意停了下来,等着计时结束前的三十秒,等着那几个落在最后面孩子,在她们需要的时候拼尽全力拉上一把。
所有的孩子都在规定时间内跑过了终点线。
“啊啊啊啊!”
时晏和看到了、听到了。
孩子们和闻钊发自肺腑的呐喊。
那样远的距离啊,那条路那么长,而如今,他们只有一步之遥。
热烈燃烧的生命力和真实的痛苦迸发而出,形成巨大的冲击,直击时晏和的灵魂深处。
时晏和终于在这样的时刻看清了自己一直不愿正视的内心。
他曾带着阴暗的嫉妒和征服欲,对这个男人生出旖旎又粗野的幻想,却无法全然坦诚地爱他。哪怕是被对方爱着、被对方包容着的相拥时刻,也曾是这样。
就像豌豆公主睡在那隐隐硌痛的床上,整夜无法入睡。他介意自己的卑鄙和恶劣,那些上不了台面的、阴暗的、潮湿的情绪让他愤懑,也让他自我厌弃。
叫他明明不想伤害爱他的人,却违心地说出残忍又叛逆的话。
只因从见面起,时晏和就在仰慕闻钊的强大。
他时刻关注着闻钊的一举一动,总在有意无意地模仿对方、追随对方的脚步。正因为他欣赏那个人的能力和心性,才觉得自己永远都追不上人家,又不想认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