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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哦,原来上回入宫劫人的同伙,正是沈公子。”
  事已至此,也没遮掩必要,沈怀一丝毫不觉愧疚道“我知道,虽然事出有因,恩公确实有不对的地方,总之,长老,情状已定,我知道您想结交我舅公,如果您能放过恩公,我可以替您在其中转圜。”
  净水长老怜爱的笑了声,摆了摆手,门生得令,立刻上前开始捆束沈怀一。
  沈怀一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连自己都捆,慌乱道“您怎么!长老,恕我直言,您这是与我舅公,有意交恶!”
  “区区相国而已,老朽与他何必交恶。”
  沈怀一震惊于他语气中的轻慢,深吸一口冷气“长老,您怎么能,能说……”
  “万民信仰在圣莲道,而不在朝政。”净水长老看着这个稚嫩的少年,一派和蔼道“我如何不能?”
  沈怀一怔愣当场,他想,他这辈子没听过如此反叛而狂妄的言论。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国,乃至整个大别王朝,在他眼里不过区区。
  他脆弱心灵陷入迷茫,生出无限恐惧。
  他移开目光望向圣主,圣主无动于衷。
  楼枫秀被捆上带走,随后,沈怀一与刑遇案,也打包扛起,送出莲火宫。
  第97章
  伏步乾已然万念俱灰, 他脱离束缚,轰然跪地。
  高大宽厚的身躯缩成一团,俯首与地, 神色灰败, 暴涨的眼球似乎即将滚出眼眶。
  他以重剑支地, 腾挪着双膝,一寸寸,挪到歌沉莲面前, 伸出双腕,连同那只残缺的断掌,似乎想要抚摸他。
  圣主并不避开, 任由他带着渴望神采,颤抖着触碰他的身躯。
  伏步乾拿起重剑, 用他圣服作帕,一寸寸擦拭剑刃血迹,力图恢复了它最初的干净光滑。
  “圣主,我是如此敬仰您,甚不曾敢, 用我双手,亲手触碰您。可是, 您怎么能, 任由这等杂碎,秽亵贞洁的自己。”
  罪恶滔天的人, 没有悔恨的眼泪, 所以他双眼噙满怨毒的血水,绝望道“你毁了我。”
  而后,毫不犹豫, 割断咽喉。
  年迈的老人,和年轻的少年相对而立,站在血泊之中,神色几乎有些相近。
  然则,思绪却大不相同。
  歌沉莲有些诧异,他想,原来信仰也能如此脆弱,轻易就能粉碎。
  伏步乾留在他身边那么多年,仰望着他的一举一动,仰望的仍是只是那个虚假的幻象。
  为此,不惜扼杀他存在的本身。
  这又是对么不值一提的信仰啊,轻而易举便将它彻底粉碎。
  当然,净水长老想的却并不相同。
  是的,圣莲道背负天下信仰,本该如此震慑人心,性命苟同。
  “圣主,你有什么要对为师说的话?”
  “学生没有。”
  “为师哪里有错,竟叫你如此自辱盛名?”
  “学生信任老师,信任您,会一再证明我的荣誉。”
  圣主一如既往,面容时刻保持着温润姿态,净水盯着他,却找不回他曾经的顺从。
  昂首的姿势很辛苦,他早已习惯被人仰视尊崇,真的很不喜欢仰视他人。
  莲火宫并非真的不想结交相国,何苦竖立这样一支党派为敌,只是最近,新上任的御史大夫与相国联合,兴许还有明宗默许,明里暗里打压圣莲道。
  兴许相国年岁到了,耐心有限,盘查出许多与圣莲道存在隐秘关系的吏官,用尽各种莫须有的理由,革职查办。
  净水既欲复开善祭堂,本不为拿来给人缝掌消痛的。
  圣莲道控制民众精神的能力一绝,诸位长老但凡想要达到某种目的,不必多加赘述就能让人肝脑涂地,心甘情愿奉献出自己的一切。
  善祭堂历代豢养巫医,闭于善祭堂中,终年不见光日,是道中不为人知的隐秘,这虽是个不错的手段,但作用有限,心智过于坚定者难以撼动。
  因而平时,动用巫医的机会并不多,偶尔有必须要拉拢的对手,或必须清理的阻碍,只需为之种下小小引子,就能为己所用。
  本欲引这位君王入善祭,植入他对圣莲道之敬畏心,可惜错过时机,君王如今对此地深为唾弃。
  净水剑走偏锋,打算请出不见光日的巫医,欲以献送为名觐见陛下,岂料却遭相国阻碍。尽管相国不知圣莲道其中的歪门邪道,但他就是不愿对方得逞,坚决阻截莲火宫送出任何一位道生入宫。
  不过,比起这些,万人敬仰的圣主,与仰无暇门苦寻不得的那位定崖东家不清不楚,似乎更值得他愁苦。
  歌沉莲重回莲火宫之际,正逢忧虑难安,方能诱使混淆记忆重组,他抗争数月,昏沉半载方醒。
  如果再次强行打散记忆,极大概率会因思维的撕裂发疯。
  就像当年他的母亲。
  望着那摊横流不止,汇聚而成的血泊,净水反倒前所未有的冷静。
  圣主的所思所想,与他所授所教,完全背道而驰,即将走向未被预知不可控的境地。
  他想,圣莲道不必再多一位疯子,但可以,拥有为民为国耗竭性命的圣主。
  圣莲道,与王朝共存,所拥有的,更是天下人的意志。
  王朝可覆灭,圣主可更迭,唯意志不灭。
  “正如圣主所言。”净水微微笑道,眉目尽是温润“为师自会维护圣主的荣誉。”
  --
  刑遇案跟沈怀一被门生塞进车辇,送回沈府,明言沈老爷好生管教,沈父赔完笑脸,送走道生,转过脸来,将沈怀一连绳不解的锁进房中禁足。
  最近相国与圣莲道正是水火不容,他莽撞无知,竟还敢与圣莲道进行攀扯交恶,现在就这么被人捆了回来,简直丢尽脸面!
  绳索不解,关了沈怀一整一夜。
  沈老爷不准沈夫人去探望,妇人心软,沈怀一擅长撒娇,说话又好听,不出三言两语,定然会忍不住放他自由。
  第二天,小厮将几名武生,领到沈怀一跟前,要他重新挑选贴身随从。
  沈怀一有些不明所以,自己拥有一屋子伺候起居的丫鬟,又要什么贴身随从?
  他很快想到什么,绑着绳子蹦跶到沈父面前追问道“刑遇案在哪?”
  “他已逐出沈府,不再是你的护卫。”
  “你怎么能,他受了伤,你怎么能把他赶出去!”
  “他跟着你一起胡作非为,丢我沈门脸面,念在他多年忠心才勉强留他一命,逐出沈门,已是我仁至义尽。”
  “犯错的是我,你明明就是在拿他撒气!你不讲理!”
  “我是你爹,我就是道理!”
  “那我不给你当儿子了,你干脆把我也赶出去!”
  沈父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你既然不挑,那就全部留下督查你课业,一日学不成,你便一日不许踏出家门半步!”
  “我谁都不要,我只要刑遇案!”
  “轮不到你做决定,哪天等你当了爹,再来跟我讲道理吧。”
  沈父说罢,命人给他松绑,锁回房中,扭头就走。
  不久后,小厮接连鱼贯,将书填满他大半屋子。
  如珍似宝养大的小公子,从小到大碰一指头都心疼,打完沈父也是一阵懊悔,又不敢告诉爱子如命的沈母,思来想去,拿了药膏,想去说点软话。
  没想到,正撞上沈怀一拿出小金库,收买随从预备要逃。
  这给沈老爷气的,一气之下将他小金库全权没收,警告道“你胆敢逃出沈府,一干随从一并株连!”
  祸不及他人,沈怀一有计难施,心灰意冷,对着一屋子书发了几日呆。
  再说老杜,嘴上嚷嚷着离开,始终没忍心一走了之,只在集市里找了家客栈,随时警惕着楼枫秀动静。
  京师待的时间过久,甚先来信催了一百遍,先前声称仰无暇门强势引导民众,以现银兑换银票,美其名曰方便管理。
  后来又声称,仰无暇门开始改建定崖秩序,打破知县未来十年县城扩张为州郡的规划,还妄动东家产业,非要面见楼枫秀,要老杜带上东家赶紧回来商议大局。
  他哪有本事带得回去?便回了封信,让他去找顾青民应付。
  今日顾青民来信,也不多说,干脆利落的威胁老杜,青枣将熟,再不回来收,就要一百亩枣树烂到地里。
  老杜想起漫山遍野的枣花,眼见要结硕果,心里一急,一串子鼻血哗啦啦淌下来。
  感觉到鼻腔温热,他张口道“撂子,拿块上好绸锦给我。”
  忽而顿了一下,便想起来,二撂子人都没了,收了谁吃?
  烂就烂吧。
  失去一个兄弟不算,另外一个吃了秤砣铁了心,不撞南墙终不还,他此刻哪能走的脱。
  老杜擦净去鼻血,须臾,觉得纳闷。
  沈怀一前两天有事没事,还会跟刑遇案来找他一找聊点闲话。
  譬如楼枫秀今日睡了多长时间,出没出门晒太阳,吃了几碗饭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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