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诸人嘻嘻笑过,偏偏是不肯透露了。
按道理来说,今日是楼枫秀的好日子。
是他五年前再也过不去的除夕,迟到了太久的新年。
当然应当酒足饭饱,不醉不归。
旁人来敬酒,他一概不推辞,喝不多时,眼里就有些花了。
歌沉莲也不拦着,任由他半倚着身子,时不时替他舔去唇瓣酒渍,也算浅尝了一番美酒。
老板娘笑逐颜开,今日可算扬眉吐气一回,挣了个盆满钵满。
她来到最当间的大席面上,先向年纪最大的祈老子敬了敬酒。
祈老爷子今个还算清明,敬酒的太多,都对这位老爷子十足敬重,老爷子只管看顺眼的喝两口,不顺眼的浅浅一抿,老板娘的酒岂能不喝,当即一饮而尽。
敬完祈老爷子,又敬新任知府,敬到老杜,粉娘不由得叹了一声。
她一看见老杜,心里就不是滋味,总要想起一番,那个招人讨厌的二撂子。
那时她总是瞧见那孩子哼哧哼哧提着泔水桶,穿过后厨,还要分神偷偷望她一眼。
“你这个孩子,非要在白倒泔水干什么,都说了,不要你不要你,怎么就是不走?”
他在粉娘面前总是磕磕绊绊,支支吾吾说不顺畅话,半天才憋出一句“你给过我一个烧饼呀。”
“烧饼金子做的么?还是把你脑子吃坏了?”
当时那二傻子乐呵呵道“不是金子,没有吃坏,那个烧饼我没吃着呀,一半给了杜爷,一半被小豆子抢走啦。”
“今日来的人这么齐全,可是这人间,却再没有小撂子这样的好孩子了。”粉娘感叹一声,端起酒杯道。“敬小撂子。”
“是啊。”老杜同样感慨着,与她轻轻碰杯,转而又道“看在小撂子份上,这八十八桌酒菜,你好歹给我打个对折。”
前一刻还在悲伤的老板娘,下一刻立即变了脸“想的美!”
老杜哈哈笑着,将酒一饮而尽,这面老板娘挨个敬完,自去邻桌招待。本来席间因这档插曲冷了几分,忽听东西楼外传来一声高呼“哎呀,原来是沈公子!何以神色匆匆?”
“诸位过年好过年好,唉,这不是怕赶不上年夜饭,街上那么黑,也没几个人,要不是这里戏腔声远,还要好找呢!”
席间诸人一回头,只见那二人正携着海风雪浪,风尘仆仆,与满席间热情招呼,沿席而走,满席间就没有人不认识沈怀一,热情招呼声接踵而来,他又挨个回敬招呼,半天没能走进主席。
“沈公子,刑遇案,嘿,满席间还真就差你二位了!”
“杜爷!”
老杜喜笑颜开,上前将二人一挽,强势从各席面前拉了过来,回头对粉娘道“老板娘,添两张板凳!”
粉娘正跟席间熟客聊的开心,闻声头也不回道“忙着呢,自个添去!”
早在老杜开口前,雀雀已经去找来了俩板凳,正找位置安放,便见楼枫秀半醉半醺,还记得挤出俩人空席,只等二人入坐了。
“恩公,我在上京收到了你的去信,可惜没能看懂,特地来问问,你都写了什么呀?”
“要你来,”楼枫秀一把打掉缠在腰上的手,起身将他拉到跟前坐上,道“过年的。”
“有些拥挤,二位公子莫见怪。”雀雀摆上酒杯碟快,说罢欲走,沈怀一搂住她的胳膊,喜笑颜开道“雀雀妹妹,你叫的好生分,我是你怀一哥哥呀,不记得我么?那年我怕黑吓哭了,是你来给哥哥点的蜡烛呢!”
“......这么丢人的事,为什么能说的这么自然。”
“当然啦,我还记得你给我擦眼泪呢!”
“......”
刑遇案默默将他拉开,放了雀雀自由。
老杜倒上两杯酒,递到二人面前道“路上赶的紧吧,这两天风雪大,快,喝杯酒暖暖!”
“他不会喝酒。”刑遇案出手挡了一下。
沈怀一正开心,径直从老杜手里拿了酒,一饮而尽道“我现在会了!”
“哈哈哈哈!你不是在家关禁闭了,快坐下跟我们讲讲,又是怎么跑出来的?”
话说,当日沈怀一坐人肩头,与明宗一番对话后,虽没受到君王怪罪,但这种挑战权威的做法,注定他无缘朝堂。
沈父打算等过了年后打发他去接管海商,希望他能在四海经商的风吹日晒里,好好历练一番,日后起码也能担起家业。
因而,那几日他便被沈父关在家里学习经商。
他苦闷无比,直到收到了恩公来信,虽然内容不详,但决意来定崖一趟。索性磨了娘亲足足好几天,好不容易才得了释放,允许他一日清闲,当天就拉着刑遇案,手拉手坐船赶到定崖来了。
那几天又下了场雪,船在定远州停泊了几日,他们是从定远州,坐马车一路紧赶慢赶才在除夕当晚赶到了的!
好友相顾,诸人喜不自胜,席间推杯换盏,乐不自胜,一席直吃到将近子夜,满席还未见几人散去。
祈老爷子年纪大,被邻里先扛了回去,顾青民有了家小,挺着肚子被夫人叫回了家。
老杜打了酒嗝,也晃晃悠悠站起来。
“你去哪?”楼枫秀带着醉意,起身要扶,又被老杜摁了下来。
“你别动,我就是,去看看我的枣树,雪太大了,怕压枝头,影响来年长势。”
“你去看两眼,它就不压了?”
“嗯,我去林子里打打雪。”
甚先闻言,大着舌头道“啊,对,我也,我跟杜爷一块。”
“谁都不用去,谁都不用。”老杜摆摆手,提了一壶酒,径直离开东西楼。
台上大戏三更落幕,青衣花旦小生武旦同时登台恭贺,沈怀一最爱凑这种浓墨重彩的热闹,撒了酒壶,冲上台便要给打赏。
他出手大方,戏子围绕着他嬉闹无度,刑遇案默默站在台下,沉着脸不敢多管。
他已经不是代替他爹看管他的侍卫,能跟随在他身边已是极好,没有插手理由,万一惹他不痛快,将他逐走怎么办。
台上戏子挨个接了他的赏银,银钱瓜分尽了,豪爽送上了金玉腰带。
那青衣戏子捏着戏腔道“好大方的小公子,你给香儿这样重的礼,可是喜欢香儿呢?”
叶香儿唱戏经年,性情活泛,宽袖一挽,便要揽住醉酒的公子。
要搁在以往,沈怀一当然毫不犹豫迎怀送抱,如今他颠三倒四,还记得正身婉拒“是啊,你唱的好,青衣,小生,武旦,你扮了好多相,样样唱的都好!”
叶香儿扑了个空,打趣道“公子骗我,香儿这么多相,却没能得公子青睐,哪算得上好。”
“不是,不是你不好,是我有了最喜欢的。”
“哦,小公子喜欢什么样的?”
沈怀一双眼迷离,四下找了一圈,伸手往台下一指道“他那样的。”
“啊~那样一个呆木头,有什么值得喜欢?”
“没有他,我根本分辨不出你的扮相啊!”沈怀一如实道。
“嘻嘻,快看快看,下面那位公子都要被你吓傻了呢!”
“就是呀,人都不会动了,哈哈哈哈......”
“看起来,人家好像根本不喜欢你嘞~”
“不可能,我去问问!”沈怀一紧跟着便往台下跳去,精准无误砸中呆滞的刑遇案。
二人滚作一团,台上笑倒一片。
沈怀一滚了两圈,席间诸人吵闹,喝的尽是醺醺,忽然见有人摔落,七手八脚过来搀扶。
沈怀一已被诸人搀稳,摁回席上继续碰杯。
此时三更已过,戏子齐聚台前,高声恭贺新春。
不知是谁回了一声新年好,八十八张席面吵闹热络,共同斟酒举杯,欢声饮庆,将这场尾戏,轰轰烈烈落幕。
刑遇案且呆且滞,沈怀一已然忘尽了要问出口的话,捧着酒杯辗转席间,最后冲楼枫秀道“恩公,新年好!我敬你!敬你生死不负!”
楼枫秀执杯回敬道“麻烦精,我敬你,敬你视死如归!”
“我敬你肝胆相照!”
“我敬你忠义两全!”
“我敬你青云直上!”
“我敬你前程似锦!”
二人滥用词汇,敬来敬去,敬到最后,沈怀一终于大吐一场。
吐就吐吧,还殃及了周遭。
楼枫秀刚穿的迎春新衣,全给吐脏了,他嫌恶的拧开他的脸道“滚开,朝那边吐去。”
“哦。”沈怀一扭过头,垂着脑袋作呕,呕了半天,忽然叫了一声“刑遇案。”
“我在。”
他颇为心安理得的想,刑遇案会一直在。
须臾,刑遇案伸出手,递了他一杯水。
他微微抬眼,没有接,便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水,唇瓣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指,那根手指猛然缩了回去。
沈怀一觉得有点委屈,扭过头哗啦吐掉漱口水,道“恩公,我吐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