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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几乎?”
  “嗯,几乎,他借你的思绪盲点特意避开了一件事。”沈青池抱着他转身,手臂收拢,让他更深地陷进自己怀里,“在陈大人神鬼莫测的刑讯手段之下,他吐出了最后一条情报——他到丹桂乡养鬼是先太子身亡后近三年的事,三年前他在妖蛊教中的职务叫司天使,掌……天灾。”
  连雨年瞪圆了眼,挣开他的臂弯坐起身:“什么意思?”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沈青池跟着起身,歪在枕头上,散乱的鬓发拢着一双深邃眉眼,不起波澜,“司天使、司人使、司鬼使,妖蛊教核心成员里身份最高的三种职务,分掌天灾、人祸、鬼事。”
  “……”
  连雨年脑子里刮过许多浮光掠影,一些当时看来是寻常的事,被这三个名词拧成一股后,意外透出腥冷的血气。
  沈青池还在继续说:“父皇在位时期,先太子入主东宫的这六年,我大盛的天灾人祸就没断过。天灾——昌平二十一年那场加起来持续了三年的洪涝、蝗灾、瘟疫。兵祸——昌平十九年南疆六城沦陷。人祸——先太子谋反。发现这其中的共同点了吗?”
  连雨年点头:“南疆六城沦陷,直接促使先太子上位。东南十二城连续爆发的天灾,让负责赈灾事宜的先太子威望大增。至于谋反……先太子虽事败被杀,却也导致先帝病重,朝堂动荡,后来更……桩桩件件,都是在为先太子铺路。”
  司天使掌天灾,司人使掌人祸,司鬼使掌鬼事。
  前二者均已随着先太子故去而变成无根浮萍,唯有司鬼使仍在兢兢业业地做事。何珩、先前有家乐坊的坊主郑昭,干的都是司鬼使的活计。
  说到这里,连雨年又有一点不明白:“南夭国攻打南疆六城也能算进妖蛊教的‘战绩’吗?”
  国家大事,在祀在戎。南夭国并非弱国,怎会受一个乡野教派影响?何况当时妖蛊教可能还只有个雏形,哪儿来这么大的能量?
  沈青池长睫低垂,掩去骤然凌厉的目光:“南疆六城是分批沦陷的,父皇打了三场败仗,每一场都败得摧枯拉朽,毫无还手之力,且都是丢失两城,枕岁,你可知为何?”
  “为何?”连雨年悄然挺直脊梁。
  “南疆六城位于边境,和北面的六座城池一样,都是军事重镇,从外面进攻基本不可能起到奇袭和速战的效果,唯有自内部攻破——”沈青池抿唇,“父皇输得那么惨烈且无能为力,最大的原因是城防图泄露和内奸的里应外合。”
  连雨年猛地攥起手指,惊怒交加:“他们怎么敢……”
  话语断在半截,从心底浮上来的是“他们怎么不敢”的反问。
  卖国贼从古至今都有,并不罕见。而且那些内奸未必是盛朝之人。
  “南疆六城失守后,父皇才发觉此事,他实在……不算个务实的帝王,好在除所谓的帝王心术以外,还有些手段和担当,硬是将内奸一个个挖出来,在阵前杀了祭旗,又连下三道罪己诏加立太子,勉强稳定朝廷与军中局势。”
  沈青池靠着连雨年:“何珩招出的司人使名单里,那群内奸占了大半。这就意味着妖蛊教的成立远早于大皇子成为太子,他是这场惊天布局的受益者,而非谋划者与执行者。”
  连雨年沉默良久:“东南十二城的天灾死了两万余人,也是妖蛊教干的?”
  “嗯。”沈青池的声音轻得像雾,“何珩是天灾执行者之一,黄河决堤……是他用傀儡术操控偃人所为,当时负责修筑堤坝的是先太子的心腹,两人皆居功至伟。至于后续的蝗灾与瘟疫,则是由别的人主导,他来辅助……他负责操控染病而亡的尸首进入人群密集之地。”
  “何珩说,太子殿下说了,有他把控,这场天灾只是持续的时间长些,不会死很多人,事实也证明死的人确实不多,不过两万余人罢了。”
  “数目远不及丹桂乡东大泽下的厉鬼是吧?”连雨年冷笑。
  沈青池握住他的手:“我已命人去捉拿他供出的同党,一个也不会放过。但他们所行之事不可曝露于阳光之下,否则会引起国朝动荡,所以只能在审完后秘密处死。”
  南疆六城沦陷的真相、东南十二城的三年天灾和两万多条性命、先太子这个既得利益者的推波助澜与残忍无情,随便哪一件都是捅破天的大事,只能留待后人揭露。
  连雨年叹了口气:“那你动作要快。听你说完这些,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沈青池神色一凛:“怎么说?”
  “云湖之下的养鬼地对觋而言应该很重要,现在被我捣毁,他需要另想办法弥补损失。”连雨年从牙缝中挤出字句:“天灾人祸,是产生厉鬼的重要途径。倘若他需要在短时间内批量生产厉鬼,一定会选择前者,而前者……也将大批量催生后者。”
  “你觉得他会故技重施?”沈青池眉头紧锁。
  “无论如何,早做准备。”连雨年转头看向窗外。
  今夜月色甚美。薄云如水,月华荡碎成盈盈脉脉的水波,掩去稀疏的星子。
  小院里风声疏静,美人头在石桌上滚来滚去,滚到巫罗绮手边,轻轻撞了一下他捻着铜板的手。
  薄冷的金属片被他掌心暖热,他瞧了瞧天色,笑着掷出铜板。
  三枚圆片立着滚了几圈,碰撞出清脆响声,而后倒落,摆成奇特图案。
  巫罗绮随手拨弄,一枚一枚拈起来细看,再放回原位,重新开始。
  如此反复三次,图案没变,铜板表面却裂开了缝隙。
  “人道气运衰落的时代里,竟能生出两株凌云木,怪哉。”巫罗绮拾起铜板,眼波深深,“一株托地,一株擎天,定住了摇摇欲坠的王朝命运……你早就算好了,才会和人皇一起,以那样方式下葬,是么?”
  “可是丹岷,你可有想过,这两株凌云木未必能与你和人皇那般相生相伴,永不相疑。倘若他们……”
  巫罗绮忽然一顿,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长长地“啊”了一声:“原来如此。”
  石桌上,铜板落下的地方闪着赤金色线条,蜿蜒勾勒成一朵紫岷花,花心金线纵横如织,赫然是神话时代的中原地图,虽地貌大变,城池尽改,却在某个角度与当今盛朝的地图完全重合。
  变了,但又没变。
  “不愧是人族诞生至今最出色的两位领袖。”巫罗绮拂过那张地图,指尖如新雪落下,其中一个点亮起了象征不祥的红光,“我输得不冤。”
  各种方面都是。
  第34章
  窝在连雨年怀里, 沈青池难得一觉睡到上朝时分,没有做梦,也没有中途惊醒。
  择青过来叫人的时候, 他半个身子都埋在连雨年的臂弯间, 头发与衣服都散乱成一团, 连同薄被一起将他整个人盖得严实, 只露出几根手指, 压在连雨年后颈如瀑的青丝上。
  透过帷幕缝隙看到这一幕,可怜的宫廷内相只觉得眼都快瞎了,下意识合掌拜了拜,祈求朝中大人们今日少就此事发言,否则恐怕真的小命难保。
  压在两人身上的被子动了动,连雨年从浅眠中苏醒, 瞥见床外欲言又止的择青, 搭在沈青池背上的手掌拍了拍, 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黏腻喑哑:
  “陛下, 起床了……”
  择青就这么听着他连喊三声, 终于把沈青池喊醒, 从温柔乡里抬起半张略带餍足的脸。
  可能是刚醒,他意识模糊地蹭了蹭连雨年的耳朵, 呼出的气息灼热黏滞,略微扫过就让那块雪润的肌肤红了一片。
  择青觉得自己还不如瞎了。
  连雨年无奈地半坐起身,凌乱寝衣下支起线条起伏的蝴蝶骨, 弧度优美利落, 连着脖颈抻直的曲线。
  他轻拍沈青池后脑:“赶紧起来,忘了还要上朝吗?别告诉我你突然染上了赖床的毛病。”
  “不赖床……”
  沈青池咕哝了一句,忽然察觉身边有旁人的视线, 惺忪的眸子瞬间凌厉起来,目光冷冷扫出帷幕外,直到看见是择青,才稍微放柔。
  人也跟着清醒了。
  他睡在外侧,被子一掀就能下床,顺手将下意识要跟着下去的连雨年按回原位。
  “再睡会儿。”沈青池清了清干哑的嗓子,“下朝回来陪你吃早饭。”
  连雨年确实也困着,顺势躺好,把被子往身上一裹,垂着眼皮说:“去吧去吧,早饭你自己吃,午时再来叫我。”
  一声低哑的轻笑滑过耳畔,连雨年还来不及分辨笑声里的细微情绪,便又沉进梦乡。
  这回倒是睡实了。
  ……
  沈青池抽出一上午的时间专门应付那群“碎嘴子”御史,该打的打,该拉的拉,干脆利落地化雷霆风暴为和风细雨,再将朝臣注意力转移到其他政事上去。
  这套流程他都做熟了。
  下朝后,沈青池领着丞相和司天监回安和殿续摊,张相与宁监主两个毫不搭边的一品大臣面面相觑,实在想不明白到底有什么事能把他们联系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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