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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他都死了这么久,为何会让人给兰女夷送手帕?
  兰女夷道:“我认识师兄时年纪不大,入门第二年他便出师去了帝京,回归先太子麾下,虽然没什么交情,但逢年过节偶有书信问候,算是熟识。先太子死后,师兄不见踪影,我无门路,查不出他的去向,只当他也去了。直到收到这条手帕,我才知道他的消失并不简单。”
  “他在手帕里留了只能看一次的信件,让我到鲛人石滩来为他收尸。信中标明了石滩的位置,却没有写怎么进入,我在五座岛上来回折腾了好几日,才找出这条通道。”
  “这很危险。”连雨年钦佩她的聪慧,又忍不住为好友担心,“你知道鲛人石滩内有什么东西吗?怎么敢独身前来?”
  兰女夷平静道:“我想过求助先生,但找不到你,师兄从前照拂过我,信中所说无论真假,无论石滩里有什么危机,我都一定要过去看一看。倘若是假最好,如果是真,千难万险我也要将他的尸骨带出来,这是我作为他的师妹必须要做的事。”
  她是什么样的人,连雨年再清楚不过,只能叹息:“如果这是有心人的阴谋,骗你送死呢?”
  “骗我送死?为何?”兰女夷眉尾微挑,却并不忧虑这个可能本身,反倒琢磨起旁的事,“我并无值得算计的地方,那些算计我的人和事,只有可能是拿我当跳板算计其他人,那个人……不会是你吧,丹先生?”
  连雨年:“……”
  巫罗绮轻笑出声:“好聪明的丫头,一猜即中。你是丹澧先生的好友,你若是不明不白地死在南海,他必定要过来查看——倒还真像个处心积虑的陷阱。”
  兰女夷也笑了:“那布置陷阱的人不太聪明,没有算到丹先生神机妙算,先一步赶来救我于水火。”
  连雨年真是败给这俩一唱一和的家伙了。
  说话间,三人已至通道尽头,前方显出一团朦胧的光。拥簇在他们身边的灯笼忽然同时熄灭,化作灰烬。
  连雨年的神识铺天盖地地放出,将入口内源源不断溢出的怨煞死气挡下、化消,免得伤到身边的姑娘和脆皮。
  兰女夷游在前头,却不急着穿过入口,而是抬手接住飘散的灯笼灰,惋惜道:“怎么就烧了?它们帮我挡了好几次鬼魂攻击,我还想着带回家好好收藏呢。”
  “挡鬼?”巫罗绮奇道,“这灯笼还有这用处?”
  兰女夷点头:“我去的四座岛上都有鬼魂,从身后拍我肩膀、抓我脚、拽我头发、咬我脖子,无所不用其极地攻击和干扰我。但只要我把灯笼凑过去,它们便会逃跑,被烧中了,还会留下蜡一样的东西,之后也不纠缠,挺好对付的。”
  连雨年和巫罗绮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他们上岛时并未碰到鬼魂,连雨年的神识也没有感应到类似存在。但兰女夷不会信口雌黄,她既这样说,表示岛上确实有鬼,有鬼,就说明鲛人石滩不是全封闭状态,底下的厉鬼已经有出逃的可能,甚至有过出逃成功的案例了。
  那么,那些失踪之人的去向……
  连雨年眼神一凛,猛地冲到兰女夷前头。
  “退到我身后,随我进去。”
  第52章
  长风猎猎, 鲛人石滩上怒焰灼灼。
  蔚蓝的海面承托着一片永远永远不会熄灭的大火,以遍地鲛人尸骸为柴薪,烧得惊心动魄又静默无声。
  烈火之上, 是一只只面目狰狞, 不复生前温柔恬美的鲛人厉鬼。他们被禁锢阵中延伸而出的锁链缠住鱼尾, 睁着只有眼白的可怖眼睛僵直地立着, 列成一座整齐巨大的方阵。
  感应到有人闯入, 他们齐刷刷看向通道入口,一双双惨白的眼眸死死盯住难得一见的活物,血泪落下的刹那,充斥在天地间的怨煞达到前所未有的浓度,险些冲破连雨年的护在自己与同伴周遭的神识。
  鲛人们用力摆尾,锁链咔咔作响, 他们将嘴巴张到人类难以想象的极限, 像一个个小型黑洞, 毫无征兆地向连雨年三人发动了攻击。
  “唳——”
  凄厉的鬼嚎冲天而起, 海风与火浪骤然凛冽升腾, 汇成庞然风暴, 伴随尖锐锋利的长啸直冲三人而去。
  连雨年首当其冲,被这把凶悍无匹的尖刀当头砍了个结结实实, 神识构成的屏障几乎是瞬间就被撕裂大半,残存的挡在最前方的部分也剧烈动荡,如同滚油入水, 撞击出刺耳声响。
  兰女夷是普通人, 即使有连雨年相护,身上还套了几层防护术法,漏泄的一星半点余波依旧让她面色一白, 咬着牙闷哼出声。
  巫罗绮状态特殊,倒是助他逃过一劫,风暴穿身而过,他也能岿然不动。
  “觋不得好死。”
  连雨年沉着脸念出五字真言,试图调动天地之力抵挡,却发觉这个世界是个惨遭隔绝的小空间,天地之力已经被觋设下的巨型灵力阵抽空,只能退而求其次,收拢神识,释放巫力,以天底下最蛮横暴力的一种力量形态,直面这波同时针对精神肉/体的攻势。
  连雨年不擅防守,对他而言,攻击才是最好的防守。
  于是二者在半空惨烈碰撞,磅礴波动向四面八方席卷开来,如同一圈巨大的、不断扩张的球体,使这方天地为之激烈动荡。
  连雨年衣袂猎猎,束发的带子与发簪被劲力震碎,长发垂落,不受劲力影响,发尾自然翻卷着柔和弧度。
  兰女夷感觉身上一轻,抬首就见上万名厉鬼的合击被连雨年一人强势镇压,数百丈高的火浪与水墙节节败退,数量多到遮蔽天空的鲛人怨魂不再满脸凶残,而像是被藤条抽了顿狠的熊孩子,露出惊愕痛苦的表情,用以吓人的血泪也多出几分仓皇的委屈。
  这才是南海真正的奇景吧?
  她突然不合时宜地想。
  “巫先生!”连雨年翻手挡下这记下马威,头也不回地喊。
  他们此前并未商量行动计划,巫罗绮却似知道他心里所想,应声掠出,半透明的身形风筝似的飘荡到上空,在地上两人目不转睛的注视下蹿进厉鬼之间,身形起伏腾跃灵巧无双,下手又毒又狠,每一记黑虎掏心都正中厉鬼的眉心灵台,抓出一条条拇指大小的虚影——人身鱼尾,通体赤蓝的鲛人心魂。
  “腌鱼的味道……”
  风中传来巫大爷略带嫌弃的话语,连雨年太阳穴青筋一抽,兰女夷则忍俊不禁。
  心魂是由生灵死前心底析出的毕生最宝贵的信念、记忆、志向、爱与恨等类似的东西,玄而又玄,常人无法碰触与保存,哪怕是连雨年也没法儿捕捉到这种介于存在与不存在之间的事物。
  但巫罗绮可以,因为他以此为食,赖以为生。
  连雨年问:“每一只都有心魂?”
  “嗯,每一只都有。鲛人被灭族,化为厉鬼后又长久地受到镇压/操控,恨意必定深如海渊,产出心魂不足为奇。”
  说话也不耽误办事,巫罗绮眨眼间掏空了所有厉鬼的心魂,闪身回到连雨年身后。
  他对“腌鱼”的嫌弃肉眼可见,自然不会偷吃,老实地捧着一团白色光球,捏着鼻子不去看里面上万道被压缩到极致的小小身影。
  兰女夷扫了一眼,忍下好奇,转而看向连雨年:“丹先生接下来要做什么?”
  “超度他们。”
  连雨年起手又给兰女夷叠了三十多层甲,再意思意思扔给巫罗绮一个避风术,便在后者“真不尊老”的抱怨里掠向半空,身姿如一只飘逸优雅的鹤。
  失去心魂,厉鬼们战力不减,反而变得更加暴怒凶残。他们长出尖牙,指甲伸出半米长,像一根根圆月弯刀,开始粗暴地挣扎和抓挠尾巴上的锁链,搅得海洋不宁,风浪与火焰交织腾飞,拍打白骨森森的海岸,又掀上半空,从他们体内穿过。
  海下的阵法因此而颤晃起来,最初幅度很小,可随着他们的反抗越来越剧烈,阵法波动也跟着加剧,某些地方甚至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仿佛朽旧的木架正在崩断坍塌。
  鬼巫不擅阵法之道,但只是相对不擅。觋得了鬼巫一族的传承,最基础的禁锢阵法布置成这样,在神代是要被抡起巴掌抽成陀螺的,吃饭的时候也只能坐小孩那桌。
  连雨年冷眼瞧着厉鬼们动作,放任他们发疯和“逃狱”,看着原本设在海下的两套阵法硬生生被鲛人怨魂拖着锁链拽出海面,一边上升,一边崩解,碎片飞流直下,像是在海上垂落一片瀑布。
  他数着时间,在两座阵法彻底崩溃,天地之力与厉鬼掀起的水火风暴同时爆裂,冲上云霄之际,终于懒洋洋地并起双指点上眉心,张口吐出一个巫族古语单音。
  这个极端复杂的、人类身体结构所不能承受的音节脱口的瞬间,天地一静。亘古流长的岁月之河似乎也在此刻风平浪止,聆听这古老而尊贵的敕令。
  断裂的锁链、崩坏的阵法定格在半空,挣得自由的厉鬼焊死在原地,海水与火浪止步于连雨年的脚边,顷刻间,周围能动的除了连雨年本人,就只剩巫罗绮和兰女夷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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