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这个节日原本已经濒临消失,至盛朝开国之君在位时,复古学说兴起,才又被人从历史的垃圾堆里捡拾回来,重返人族舞台。
皇家祭祀也安排在这一天,比春节更加隆重。便是沈青池这种不喜神鬼之说的君主也无法免俗,年年大办大祭,非常折腾。
连雨年从前陪祀过几次,熟悉流程,但没有走过全程。这回陪着沈青池从节前三日的准备工作走起,他可算知道为何每年这个时候沈青池都一副累得要上吊的模样,对于古人的折腾能力有了格外深刻的体会。
子时过后,好容易祭祀结束,连雨年往榻上一躺,再起不能。
沈青池站在铜鉴前张开双臂,让侍从们为自己褪去繁重的礼服华冠,换上轻简柔暖的寝衣。
他是祭祀大典的主角,累了几日,看上去却比连雨年还精神些,摒退侍从后坐到榻边,揉着瘫在身旁的咸鱼笑道:“在皇陵里待了一日,感觉如何?有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没有,就是外围的林子里沾了点山精野怪的戾气,我拿去喂宠物了。”连雨年懒洋洋地说着,抬起手腕晃了晃。
“土豆粉”老实地探出头跟沈青池打招呼,身形、面部轮廓越发清晰,空洞的眼眶深处也亮起两点微光,眼珠就快长出来了。
它在皇陵中吃得肚腹滚圆,在沈青池若有所思的打量下摇头摆尾地卖乖。
沈青池微微一笑,没有点明它外貌上的异样:“那就多谢连卿为我沈家先祖的长眠地清理尘污了。”
“不客气,应该的。”连雨年放下手,顺势拍拍床板,“时候不早了,赶快躺下休息吧。明日休沐,你可以多睡一会儿。”
“嗯……”沈青池慵懒地躺好,手臂一勾,身边的人便自觉滚进他的怀抱,“我没有赖床习惯,除非你陪我……”
“好好好,陪你陪你。”
连雨年踢掉鞋子,翻身拉过被子抖开,将自己与他一起裹了进去。
沈青池握着他后颈仰脸吻了上去,薄唇一下一下轻啄他的唇瓣,手指用力扣在他衣领边沿往下拽,交换了一个缠绵的亲吻。
两人的呼吸略显急促,心跳声大得耳膜都在共振。
“等等……”连雨年哭笑不得地按住他的脸,“忙了一整天,你不累吗?”
“习惯了。”沈青池抓下他的手,咬住他的食指指节,用犬齿磨了磨,声音略显含糊:“你刚刚说要陪我的。”
“我什么时候说……”
连雨年声音一顿,迟滞的脑子勉强反应过来,有些懊恼地“啧”了一声。
沈青池叼着他的手指闷笑,搭在他后颈的手暧昧地摩挲:“这就是不好好听人说话的后果。反正你答应了,不能言而无信。”
“我……”
连雨年试图补救,沈青池却没再给他拒绝的机会,撑起身堵上他的嘴唇,顺手扯开了他的腰带。
房中檀香袅袅,醇烈的香味掩下一室浓情蜜意。
……
易从安苏醒在关押徐令则的屋子里,一睁眼就看到一张凑得极近的脸,差点吓得心脏骤停。
脸的主人——徐令则的偃人似乎也被吓到,像只压缩到极致又被松开的弹簧似的跳开,一把扯住坐在桌边的徐令则的衣袖。
徐令则斜他一眼,面无表情地在他脑壳上安抚地搓了搓。
“啊……是你啊。”易从安坐起身,抚着胸口松了口气,同时不着痕迹地观察周围环境,在看清屋子的陈设后,突然怔了怔,“这里是……东宫客房?”
“嗯,也是陛下用以关押妖蛊教成员的囚牢。”徐令则慢条斯理地道,“丹先生在你那儿得到想要的东西了吗?”
易从安眨了眨眼,摇头:“没有,他来迟了一步。”
“哦,那恭喜你,马上你就要见到那位大人了。”徐令则拎起茶壶倒了杯茶,眼神从他身上扫过,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
易从安不明所以,但又莫名头皮一麻:“谁?”
徐令则没有说话,而是扭头看向房门。
与此同时,门外响起古老班主的声音:“陈大人,您可算来了。”
说着,他推开门,侧身让一道颀长身影走入房中。
易从安呆呆地仰头看去,那道身影逆光而来,背后拖曳出宽而长的黑暗,仿佛有不可名状的东西在其中挣扎扭动,诡谲惊悚。
第59章
折腾一整夜, 第二天果然起晚了。
两人一直睡到午时一刻,险些连午饭也一并睡过去,才被忍无可忍的择青大着胆子叫醒。
连雨年睡眼惺忪地坐在床上醒神, 侧脸几道红痕衬着散乱的黑发, 呆得可爱。正在洗漱的沈青池见状, 笑着捏捏他的脸, 腕骨下的龙鳞手链轻轻蹭过他颧骨, 霎时驱散他脑中残存的睡意。
“醒了醒了,别捏。”
连雨年跳下床,按着后颈转了转,松松筋骨。侍从们端上洗漱用具与新衣,他拿起青盐漱口,扫了眼托盘上的衣服, 无奈地摇头。
沈青池换上苍青色常服, 瞥见他的表情, 笑问道:“怎么, 不喜欢制衣局做的这身新衣裳?”
捧着托盘的侍从手一抖, 在跪下请罪的前一刻, 连雨年伸手拿起束发的玉冠,救了他一命。
“太华丽了, 穿着惹眼。而且我不爱用发冠。”连雨年在托盘上挑挑拣拣,拿出一支不怎么雕琢的长玉簪,将发冠放回原位, “就这个吧, 简单束发就好。”
捧衣侍从犹豫地看向沈青池,见他这么不上道,择青连忙赶在陛下发话前开口:“是, 都听先生的。这衣服要一并换了吗?制衣局还备了几套新的,形制轻简,花纹也素,适合平常穿着。”
“换吧。”连雨年点点头,察觉沈青池的视线落到自己身上,又补了句:“要跟陛下这套颜色一样的。”
沈青池顿时笑意盈面,择青也答应着退了出去。
跟午饭一起呈递上来的,是沈青池今日要处理的奏折和易从安的供词。前者数量不多,重要性尚可,放在最前头的是礼部尚书询问今年除夕、上元宫宴怎么办的折子,至于后者……
有陈安这位审讯宝才在,易从安体内三个魂魄都被审了个底掉。不涉及神鬼之说那部分早早递到了陛下案头,余下这些,都是只有连雨年能理解和处理的部分。
徐令则、易从安、“土豆粉”,是觋亲手制造的作品,前两者为他办事,后者被他放养,待遇之悬殊,一度让连雨年觉得“土豆粉”跟他有着某种特殊关联,尤其是“土豆粉”曾说从前妖蛊教的人唤过它“觋”。
而易从安这份供词就解答了他的疑惑。
“土豆粉”是苍龙死后残存的一抹精魂,曾寄生于被觋窃居的苍龙尸身,它听到的那个称呼不是对着它,而是对着觋。
觋找到的那座鬼巫墓的主人,是苍龙生前最后一名好友。他去世后,苍龙在他墓旁隐居过一段时间,离世时学着他为自己挑了处风水宝地——以丹家巫祖阵法为地基的巫族祖地,把自己葬了进去。
丹岷所设的大阵不防自己人,苍龙躺得轻松惬意且心安理得,便也万万没想到,数千年后会有一个窃取鬼巫秘法的类人族寻到此处,将它尸身肢解,据为己有。
更不会想到,它死后残留在脑中的一缕精魂,竟被那人用污秽之物养成了一条单蠢的“厉鬼”。
若是早知如此,连雨年觉得它可能宁愿干干净净地兵解,就像丹岷和他的人皇那样化为烟尘,散入天地。
“苍龙精魂……虽然只有一缕,但只要好生蕴养,来日未必不能生出灵智,融入龙身,再造一头苍龙。”连雨年的手指不疾不徐敲打着纸面,“觋这个历史过滤器,还真是兢兢业业地把所有神鬼异事都堵死在了这个时代。”
鬼巫墓穴不朽不坏,如果流传到后世,或者有人替他创造出真正的鬼巫后代,巫族仍有延续的可能——被他破坏了。
苍龙身躯不腐,又留有一丝精魂,只要给它足够的成长时间,世间终能再见神龙——被他毁了。
连雨年不清楚他搞这么多事目的为何,但要是他存有哪怕一丝重现神代、重现巫觋时代的盛世的想法,那乐子就大了。
亲手掐灭火种,然后说想看烈火燎原。
世界上最好笑的地狱笑话也不过如此。
连雨年合上供词,将“土豆粉”放了出来。
它昨日在皇陵吃饱喝足,精神抖擞地围着连雨年和沈青池转圈,眼眶中的亮光更为凝实明灿,年前必定能凝聚成眼。
看着它,连雨年忽然想起了画龙点睛的故事,画中虚影点上眼睛后化龙腾飞,和它现在的情况倒是有几分相似。
想到这儿,他不由得屈起手指,蹭了蹭“土豆粉”的下巴。
它亲昵地贴上他的指尖,背上鳞片微微炸开,像晒蓬了毛的猫。
沈青池写下朱批,抬眼就看到自家爱人拿手指逗“猫”的场景,不禁一笑,又有些好奇:“我之前在它身上看到了很多狰狞鬼脸,现在怎么都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