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可当时他转念一想,又恨不得陈恭走的远远的,不要掺进这趟不该趟的浑水,梦魇没有一天不缠着松听雪,那些糟糕的回忆如同死人骨头,历经这么多的日子也没有化作粉末,到了晚上,带着腥臭味的泥土会一点点缠上他的脚尖,他站在原地,任由那些土把他深深的埋在地底,一天又一天,只有白天他才能在陈恭的温和下短暂喘息,他踩进泥里,陈恭站在天边。
  仇人是不是上官璎,这件事和她有没有关系——似乎,在某一个时刻已经不是那么重要的事。
  卑劣攀上他的脊骨,在夜晚的噩梦时间对着他喃喃低语,说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只要有一处发泄的机会,整件事就能翻篇,从此往后都是康庄大道,再也不用管过去的这些龌龊事,埋葬的那些亲族,所谓要被妥善安置的仙草……只要有一个相关人能被他杀死,这些就都能被重重的掀走,让他新一次的人生重启。
  他本该可以的,只缺这临门一脚,他就能全放下。
  “那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脑海中的语调不再轻佻,反而带上了从未有过的正经和严肃,褪去不同的那些表象,现在才是松听雪本身与本身的真正对话。
  从恍惚中回过神,松听雪才发觉自己站在街边,今日天晴,无数行人从他身边穿梭而过,空气中传来酒酿圆子的气味,四周小贩的吆喝声混在一块,大大小小,面具摊就在前面,他和陈恭曾经买过的面具款式也还有,就那样摆在最上面,画着红红的狐狸嘴巴。
  天地阁在离这相反的位置,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走了这么远。
  透过他的视角,对方自然能看到那张狐狸面具,他冷哼一声:“别跟我说你不小心走过头了,天地阁可不在这个地方,”
  “……”沉默半晌:“解决掉上官璎就能让一切终止吗?”
  “哈?事到如今,你以为什么都不做是最好的吗?”松听雪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冰冷:“如果你下不了手,就让我来。”
  烈日之下,只有松听雪一人站在这里,没有神色,没有动作,直勾勾的矗立在一个地方,许久,路人看见这位白发的青年人捂住了脸,整张脸的神色都被遮掩在暗面中,什么都看不见。
  松听雪颤抖着指尖,闭上了眼,良久,他薄唇轻启。
  凌云好看,上官璎喜欢他。前辈好看,他自是也对前辈起了不该起的心思,上官璎能把过去抛弃好好活着……但他不行。
  那晚饮的酒入口十分苦涩,松听雪的舌尖抿了一下,总觉得昨晚和陈恭接吻也是这样的苦涩感觉。
  他说过的,总有人能抛弃过去好好活着。
  但他不行。
  第51章
  北风阵阵, 天地阁的门前永远笼罩着一层终年不消散的雾气,所有的天地阁弟子都穿着统一的白色衣服,松听雪站在这里, 但他已经不是曾经那个所谓拜师的身份,无数白茫茫的雾气从他的袖侧颈边的缝隙里穿插而过, 只留下一大片的朦胧留白,他浑身只有眼睛嘴唇不是白色的, 身体沉在这片虚无缥缈的雾海中,和雾气几乎要融为一体, 站在那里比仙人还像是仙人, 好像再有一瞬间他就要乘着这阵雾气飞走了。
  与之相反的,是他手上拿着的那把木剑。
  平平无奇,周遭却自带三分肃意,凌冽得让人不敢直视。
  有些之前认识他的小弟子三三两两的凑了过来, 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最后推出了个辈分最大的, 那人刚想上前迎接,就被松听雪的剑拦住,那把剑隔开的似乎是一道天堑, 所有人都被他挡在外面,那弟子不信邪,往前进了一点, 那看似平凡的木剑直接扎进了他肩膀一寸, 青年的双眼淬着寒冰, 无端让人心中生畏。
  他说:“叫上官璎出来。”
  除此之外,他什么都没说。
  上官璎很快就来到了门前,刚刚炼化仙草, 她的身体也算不上健康,光是站在那里,脸色就已经过分苍白,弱柳扶风,看得身旁小弟子满脸心疼:“大师姐!”
  上官璎摆了摆手:“无事。”
  她看着松听雪,苍白的脸颊上露出一个笑来:“小师弟今天怎么有空回来拜访了?”
  她的眼睛里还是真诚,就算之前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也没有影响松听雪在她心里的印象,松听雪的木剑在地上重重敲了一下,木头特有的沉闷响声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直接传入天地阁的每一个角落,松听雪随即拔剑,目标很明确,直直的对着上官璎。
  “上官璎。”他面无表情:“几百年前的仙草一事你可知情?”
  上官璎的面色十分不解:“关于那药草的事情,先前师父不是都告诉你们了吗?”
  她探过头,在松听雪身后寻找陈恭的影子:“前辈也知道才对,怎么才过了这么一段时间就忘了?”
  松听雪很轻的吐出一口气,像是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他的嘴唇微微勾起,眼中却没有什么想笑的意思:“罢了。”
  几乎是同一瞬间,没有任何征兆和预示,松听雪的木剑在空中挽出一个凌厉剑花,直击上官璎面门,上官璎勉强躲闪过去,发尾被削断了一截,黑发零零散散的落在地上,周围的雾气一萦绕过来,很快就让人再也看不清她那几根掉落的头发。
  “师姐!”周围的弟子呆愣一瞬,瞬间围了过来,上官璎却没有管他们的动作,也没让弟子将自己从地上拉起来,她劝退了身边的人,眼神动了动,抿唇看着对面的松听雪。
  他是认真的,就像当时在秘境里一样。
  上官璎其实并不怕死,但她需要一个无缘无故被这么对待的理由,又一次躲掉松听雪的剑,上官璎从喉中吐出一口带着碎末的血:“小师弟。”她笑得很无奈:“死就死了,你总得给我个理由吧?”
  理由——
  松听雪的剑越挥越快,刚才还留了几分情面,现在就是一分也不留,每一剑都足够致命,上官璎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松听雪额头渐渐冒了薄汗,他在逃避着什么东西,越挥越快的剑似乎也只是为了不被那东西追上,所有的一切都浮现在他脑中。
  “该结束了!”
  上官璎的肩膀刚才硬吃了一记,此刻更是没法躲过去,木剑凌厉的剑锋就要捅进去的刹那,远处爆发出一声呵斥:“尔敢!”
  风尘仆仆的凌云从外面赶来,一身灰尘,眼底青黑,显然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他心痛的抱走上官璎,一双眼睛盯着面不改色的松听雪。
  “哟。”松听雪这时候笑了起来:“小的打不过,就叫老的来帮忙了?”
  凌云最讨厌别人说他和上官璎的年龄问题,他面色一黑,整个人阴沉得像是能滴出水来:“我还没找你算账,说着在秘境中保护璎儿,她不仅动用了那道本源仙力,还奄奄一息的回到了阁里,你说你们的这份大礼,我该怎么报答你?”
  “哈哈哈,报答就免了。”松听雪的脸上轻佻的笑意挥之不去,他看着凌云,又是没打招呼的就冲了过去,磅礴的妖力冲撞开来,把周围的小弟子全都掀飞到了几十米远的地方。
  凌云同样拔出了自己的武器,把上官璎放在一边就和松听雪对打起来。
  刀戈相击打的时候发出无比尖锐的声音,凌云咬着牙:“我真不明白,你今日既然暴露了心思,前段时间怎么还在那位前辈面前装的这么乖。”
  松听雪不回答,只一心专注于决斗,那双白色眼睫染了血,开阖之间有种危险到极致的艳丽,在听到凌云念出那两个字的时候,他的眼眸一瞬间猩红,手中妖力不要命的注入剑锋,直直的把凌云打飞了几丈远。
  “我之前就想说了。”他还维持着进攻的姿势,那双平淡的眼眸现在才真正流露出阴狠的情绪,如同一团黑雾,在他眼眶中缠绕融合:“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叫他前辈?”
  阻挡他复仇,阻挡他结束,甚至连前辈的称呼都要抢走?
  凌云不明所以,他根本不明白今天松听雪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他往前一步,撑着自己的剑:“你听我说,前辈他现在不在这里,我去找他,我们好好谈一下不行吗?”
  松听雪的实力被严重低估了,他原本以为这狐妖的修为不过出众,可现在看来,竟更胜他一筹,现在阁中元老闭关,小辈又不足以出手,他只能先稳住松听雪,争取和他上别的地方缠斗,最大限度的降低阁里的损失。
  前辈,他又叫了前辈。
  心中浓郁到化不开的阴暗情绪糅杂于一处,松听雪低下头,从喉咙中发出低低的笑声。
  他突然平静下来,凌云却觉得现在比之前更让人心悸,天地阁头顶的那块白云突然开始旋转,就像是飓风一般缠绕,直接把松听雪笼罩在最中间,以他为中心,如同墨汁四溅一般,猩红的颜色浸染了云朵,一大片血色的龙卷风在这块土地上盘旋,有些小弟子躲闪不及,差点就要被吸进去。
  “凌云,我今天来这里原本只有一个目的。”飓风终于散去,还没来得及呼出一口气,就见那青年面色冷峻:“但现在有两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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