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很多公司不会收取练习生的训练费,但会要求他们签订合约。这个合约一般时限较长,十年及以上的尤其常见,如果练习生想与公司单方面解约,则需要赔付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违约金。简直就是卖身契。
有了对比,青蔓反倒显得人性许多,这里的练习生还算自由,合同大部分都是五年,最短则不能少于三年。
夏泽禹听说陆择栖的合约就只有三年。当时的经纪人急于拉人入伙,怕合同期太长把人吓跑,直接拍定了最短期限,还信誓旦旦地跟人家保证,说青蔓不会收练习生的训练费,如果他参加节目没什么水花,三年期满后仍未达到能出道的水平,那他想走就可以走,公司不会拦他,更不会找他要“培养费”。
三年的合约,出道后天角和霖星拿大头,等解散后回公司,青蔓和他就只剩下不到一年的时间。不止如此,陆择栖在限定团的两年内有无数机会和各个公司的人打交道,保不齐就有哪家向他伸出橄榄枝,到时候,他还会不会与青蔓续约完全是未知数。
因此,将他卡死在出道位之下,让观众意难平,引起路人同情,卖波惨后回青蔓成团才是最优解,既能给公司赚钱,还能靠他赛时积累的人气带带新人。
夏泽禹见对方没有太激烈的反应,心中疑惑,他盯着陆择栖的眼睛细细地看,想从中找出些别的什么,可惜,对方眼中只有无法掩盖的茫然。
他担心陆择栖没听懂他这一长串暗含嘲讽的分析,决定换种通俗易懂的说法再解释一遍,好让他的新同事明白——这便是你的处境。
“你签合同那天他们和你说了什么,是不是说了肯定会保你出道之类的话?这你要是信了,我肯定会笑你傻的。他们就算给你透露了一些比赛内幕,让人气选手多和你互动,那也只是想提高你的知名度罢了,并不是真的想把你捧出道。”他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有耐心,“你明白吗?”
“哦,”陆择栖点点头,表情变化并不明显,“但是,我签合同的时候什么也没听说啊。”
“那他们跟你说什么了?”夏泽禹下意识反问,很快,他得到了对方的答案。
陆择栖平和地说:“问了我一些问题,比如我是哪里的人,父母做什么工作,在那里上学……”
“啊、那你是哪里人?不对,这个不重要。”夏泽禹险些被带跑。
他弯起手指撑在太阳穴上,吸了口气,缓缓吐出来,“这个不重要,我是在说,无论你怎么努力,最后都没办法进入出道位的。
“因为青蔓不会让你出道,他们会和节目组或其他公司私下联系,只要是比赛,就没有真正的公平公正,对公司来说你最好的位置是八至十名,趁最后一个出道名额公布前,刚好有时间买热搜造势。”他信誓旦旦,仿佛已然相信自己的推测就是真理。
他想,听过这些内容后没有哪位选手能无动于衷。
说实话,夏泽禹虽然不怎么喜欢这位空降的新同事,但也很难说是讨厌。如果非要给自己对陆择栖抱有的感情起起一个名字,那应该是“看不惯”吧。
看不惯他毫无经验却能和大家一同参加选秀,看不惯他一进公司就受到比其他练习生更多的关注,看不惯公司的那些人对他寄予厚望,看不惯他在节目里总是压过别人的风头,看不惯经纪人提起他时既骄傲、又像炫耀的神情。
经纪人来的那天简单安慰了几句淘汰回家的伊里和张术河,说没关系,随后状似无意地随口一提,“没关系,反正还有择栖。”全然没有提到另外两人的名字。
即使,当时夏泽禹就站在旁边。
他现在要把自己当时的心情好好传递下去。
“虽然很不想夸你,但你现在的名次多半是被压票的结果,他们要让你出名,又不允许你升得太高——那样就不好操作了,二顺先让你进入出道位稳住粉丝,三公再靠剪辑或爆料让你陷入争议。”
夏泽禹稍作停顿,留意面前人的神情,“这样三顺名次下降也就顺理成章了,最后么,帮你澄清一下虐虐粉,再把你卡在第八位,绝对够瞩目够意难平。”
他没想发泄不满,也不觉得自己有立场用言语惩罚别人,但他以为,对方至少会因自己的话而错愕,动摇,一蹶不振。这样一来陆择栖就也和他一样了。他们将回到同一阵营,不再有高低优劣之分——都只是可怜的棋子罢了。
可陆择栖只是平静地听完,迎着他恻隐的目光淡淡一笑:“你的假设很有意思,我会认真考虑一下的。”
“考虑……什么?”
“当然是考虑之后要怎么办了。”陆择栖向前一步,窗外的阳光洒在他身上,他的脸被照得透亮,宛若处于火光之中。
夏泽禹条件反射想要后退,“还能怎么办?不是都和你说了,他们肯定会控制你的排名,让你——”
“嗯,是。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啊,我以前从未这样想过,谢谢你告诉我了。”陆择栖安然地注视着他,“按照你的说法,青蔓为了保证我能够为它所用,不会让我进入出道位,但同时一定也无法忍受我名次太低,让他们无利可图吧。
“反过来想就是——无论我做什么,排名都不会下降。”
“所、所以你要……”夏泽禹张了张嘴,声音渐渐弱下来,他看着陆择栖一步步走近,从他身边擦肩而过。他花了几秒反应过来,急忙回头去看,视野里,通往下一层的楼梯长得没有尽头。
-
【赶紧起来,你都在这里坐这么久了!快站起来看看,别人早就已经下班走了,你也该快点回去,要是不回去的话就去练习室,展现一下你深更半夜坚持不懈练习的英勇身姿,三公可是很重要的,你这么悠闲要怎么出道?】
“知道了,晚点就走。”陆择栖心不在焉地摆摆手,赶蚊子似的想把耳边的唠叨驱散。可惜,他交谈的对象如此神秘,他甚至不需要“听”,无机质的声音便可以直接抵达他的意识。
【已经够晚了!剩下的人越来越少,每个人被分到的镜头量肯定会比之前要多,这么紧要的关头,其他人都在努力表现抢镜头呢,你反而躲起来了。好啦,快点打起精神来,我们不是说好的吗,只要出道就结束了,宣布出道后你就可以回去了不是吗,快点站起来吧。】
他一动未动:“我真的能出道吗?”
【当然可以了,只是出道而已,又不是去打丧尸,这任务很简单吧,有什么不能完成的?】
陆择栖撑着下巴认真想了一下:“和丧尸相比的话确实……”
但这可不是重点——身边没有人在,他只好自己吐槽自己。
房间里暗得几乎无法视物,周遭的寂静似乎令时间也变得轻盈起来,他无法靠体感判断时间的流逝,窗外漆黑的夜空难以找寻到任何参照物。时钟的指针移动到了数字几?今晚的练习结束后又经过了多久?他慢慢产生一种不真实感,仿佛被遗忘在了时间的罅隙——直到沉寂多日系统突然叫他“快起来”。
陆择栖轻轻叹气。
他在练习结束后谢绝了朱嘉宁要和他一起走的好意,朝着反方向去了之前和林育睦偶然探索过的楼层,随意碰了碰门把手,发现没锁,便直接走了进去。整套流程和上次两个人来时别无二致。
屋里的设施丝毫未变,一如既往杂乱得过分,他没开灯,找了个能容纳他的空地。坐下的瞬间想的是——反正衣服可以由洗衣机来洗。
他回忆着自己来到这里后发生的一切,顺带琢磨夏泽禹说的话,一个人发了会儿呆。
面对夏泽禹时的洒脱装完了,在没人的地方总算可以安心后悔。要不是房间里都是土,真想一头撞在墙上别醒过来了。
陆择栖能听出夏泽禹说的那些话是在故意刺激他,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过去确实没从这个角度思考过问题。
最初,系统告知他上一周目失败的原因时,他确实很惊讶,还因为冲击过大走了下神,给整个三周目开了个怪头。
不过当他坐在最顶端的椅子上,轻而易举地俯瞰全场后,他又渐渐放松下来。他想,那又如何,上次是他排名不够高,太容易被做手脚了,这回把目标定位前三就没问题了吧?第三名到第八名,中间差这么多,应该不会有人敢换他下场了。
如果青蔓希望出道的人是田风岭,那他们两个人一起进出道位不久可以了?对方人气不低,他们可以互帮互助——也就是这么想了一下,还好没干,不然他可真实傻到家了。
他曾一厢情愿的认为,只要努力就会有更多的人希望他,只要他站得够高,就不会有谁能将他拽倒,可夏泽禹却提醒了他,不是的。
其实他无论怎样做,公司都能找到应对的方案。他在有限的范围里,拥有无限的自由。
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让田风岭出道换下他,而是为了换下他,才有了临危受命的田风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