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哪怕是在我接手新波之前的三年前,我们星盗团也是禁止走私雄虫的。”
  莫伊塞斯狠决地闭上了眼,似乎是在给自己打定心针,一副斩钉截铁的模样:
  “殿下可能不知道,新波是在我接手之后才更名为新波的,最开始,这个星盗团的首领是埃文,我们都叫他埃文老爹。和我年龄差不多大的现任新波成员,绝大多数都是埃文老爹收养的孩子,因为埃文老爹的伴侣没有生育能力。”
  “他是一只非常温柔的雄虫,但我不记得他叫什么名字了,因为在我们还没长大的时候,他就已经因病去世了。在我仅存的记忆里,他瘦得可怜,并不是因为他在新波吃的不好,而是因为他的身体本来就是被风刺得破烂的一张餐巾纸,沾不得水,也禁不起折皱。”
  “我们都可以叫他雄父。他从不吝啬他的爱。无论是埃文老爹那个粗糙得像块煤渣的老雌虫,还是我们这一群发色和瞳色都不一样的调皮小虫崽。”
  一声苦笑从莫伊塞斯的喉间发出,带着不可置信和一点转瞬而逝的怀念:
  “因为他的存在,新波绝对不可能走私雄虫。”
  “因为我们的雄父,他就是一只被走私的雄虫。”
  步惊觉震惊地愣在了那里,一时间也想不到要说些什么。
  “但殿下或许看到的是真的。我们的雄父身上也有类似的编码,他甚至还被挖去了腺体。”
  “那样的图案和数字我永生难忘,因为雄父给我洗澡的时候,我不小心扯掉了他手腕上的缎带,黑色的烙印丑得像一条一条满地乱爬的蚯蚓,我年纪太小,被吓哭了。”
  “我哭了,雄父也哭了。”
  “他哭得比我更伤心。我不记得了,他是不是觉得我会为了这个害怕他,还是嫌弃他,可是那时候的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只记得埃文老爹发了好大好大的火,他把我揍了一顿,不许我再碰雄父的手腕,也不许我把这件事情说出去。”
  莫伊塞斯走过来,跪倒在步惊觉脚边,低下头,露出宽阔的、但弯得很深的背,他把自己的头轻轻地放在步惊觉的腿上,脸埋进步惊觉的手心。
  过了一会,步惊觉感觉手心闷闷的,热热的,湿湿的。
  “那是我的噩梦,从那以后,雄父更瘦了,好像风一吹,他就要被吹走了。我跟着叔叔们离开领地去‘打猎’,从星舰返航回来的时候,再看到他已经是他的葬礼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白的幕布,一如埃文老爹漆黑的瞳孔,白的,黑的,我的过去好像也就那样了。”
  莫伊塞斯抬起头,露出满是泪痕的脸,步惊觉头一次见到他脸上出现的脆弱。
  “我该怎么办呢?殿下,你说为什么会这样?我一直在很努力地扩大新波的势力,我拒绝像其他星盗或者别的什么势力那样走私雄虫,我们甚至在‘打猎’途中会主动解救和放归那些被当作商品和奴隶贩卖的雄虫……我们现在……新波怎么可能会出现走私的雄虫呢?”
  “我一直觉得是雄父只有埃文老爹那一只没用的雌虫,所以得不到最好的治疗,他才会死的。像他那样好的雄虫,值得更好、更多的雌虫去呵护。”
  第66章
  步惊觉伸手帮他撩开遮住眼睛的长发, 泪水沾在他的指腹,被他的动作连带着从莫伊塞斯的脸上划出一道水痕。
  他微微低头,俯视着明显处于脆弱情绪的雄虫, 开口却是毫不留情的反问:
  “但是你却说,‘每一个雌虫都应该平等地享有雄虫’。这就是你的初衷吗?”
  莫伊塞斯偏着头,目光坦诚。
  “有什么不对吗?如果雄虫脆弱、不堪一折、容易死亡, 那为什么不应该由雌虫来掌控他们的生命?珠宝都被供在陈列柜里,而不会扔在大街上。反正帝国的法律也是把雄虫供起来, 摆在高高的塔里, 要雌虫越过层层的障碍,才能有机会见到他们。现在不用爬塔,直接把雄虫分配给每一只雌虫,矛盾不就解决了吗?”
  “有了雄虫的安抚, 雌虫的精神暴动会大大减少,冲突、暴力、犯罪种种事件也会减少……雄虫不需要再为生活而担忧, 因为有大量的雌虫供养他们。雌虫和雄虫亲密无间,总比陌生虫之间彼此安抚,来得更好吧?”
  “而且雌虫和雄虫的结合本来就是很自然的事情, 为什么雌虫只能压抑自己,听从帝国系统的安排,被数据和数字掌控?数据匹配素不相识的雌虫和雄虫, 数字衡量一只雌虫能不能见到雄虫?”
  他像从未被教导过道德的幼崽,只凭借本能去评判、满足自己的喜好:
  “我为什么不能顺从我的本心,去占有我心爱的雄虫?”
  0725比他还要疑惑:
  “他还好意思说‘为什么’嘞, 好奇怪,他为什么不觉得自己很自私。最简单的问题不就在这里吗?如果他能凭借自己的‘意愿’‘本心’去占有一只雄虫,那雄虫也可以仅凭自己的‘意愿’‘本心’拒绝他的‘占有’啊。”
  “凭什么什么事情他想怎么做, 就应该怎么做啊???”
  “好啦,小宝,去做你的事情吧,教训坏雌虫的事情交给我。”步惊觉催促着0725离开。
  随后他垂眸,只是在想,怎么莫伊塞斯和0725一样,像个孩子。而且还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0725好像还要更懂事一点呢。
  真可惜,莫伊塞斯已经是成年的雌虫了,但他应该为自己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负责。
  于是步惊觉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结合他们之间的姿势,莫伊塞斯觉得这个动作是存在某种暗示性的意味在里面,但他仍旧想不明白,眼前的这只雄虫是什么意思。
  “莫伊塞斯……”雄虫轻轻地呼唤他的名字,这让莫伊塞斯的心陡然一跳,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你真的觉得你‘雄父’的死,是因为没能有更多的雌虫‘占有’他吗?”
  莫伊塞斯不明所以,还是遵从本心,他回答:
  “是的。”
  谁知眼前的雄虫只是轻笑一声,随后低下头,手指勾着他的酒红色长发,大拇指抵在他的唇上。
  这让莫伊塞斯产生了一种被吻了的错觉。
  但温热的唇和香甜的气味都是只幻想,未曾来过。
  “可是,你也看到了,就算有更多的雌虫去‘疼爱’一只雄虫,他也不一定会过得更好。今天晚上的那只黑发雄虫,那群雌虫有好好尊重他,珍惜他吗?他会活得更久吗?他伤痕累累,昏迷不醒……他是自愿的吗?”
  “那你的雄父呢?他是自愿待在那只叫埃文的雌虫的身边的吗?你觉得埃文对他不好吗?”
  莫伊塞斯失神,恍惚片刻,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抿唇,不语。
  指甲骤然掐进唇间,嘴唇也算雌虫全身上下为数不多柔软的地方了,这样的动作……是惩罚吗?
  “在埃文身边,他快乐吗?”
  莫伊塞斯犹豫,还是回答了。
  “应该是快乐的。在埃文老爹身边,他总是笑得很开心。那时候我们都住在垃圾回收站附近,埃文老爹只把住处收拾得很干净,很多花,很多雄父喜欢的东西……颜料、机械、纸飞机……”
  步惊觉的力道又恢复了温柔,眼神平静得像一湾湖水,偏偏像是有深不见底的漩涡似的,让莫伊塞斯不自觉地被吸引全部注意力,甘愿全身心地踏入湖中,献祭自己。
  他完全想不到步惊觉接下的问题会是什么,如果可以,他真想就此结束这个话题——
  “那我呢,你觉得我是为了什么留在你身边?”
  莫伊塞斯在眼前的雄虫脸上看不见任何外露的情绪,对方的话语如此轻柔,宛若引诱,可是他的心却越来越慌张。
  “因为殿下想离开兰开斯特皇宫,不是吗?你讨厌你的未婚夫,那个冷冰冰总是板着一张脸的家伙,虽然我从来没有和他交过手,但我在别的星盗那里听说他的‘丰功伟绩’。我听说他的虫翅强大无比,但也丑陋得令雌虫也为之害怕。殿下不喜欢他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我想殿下一定讨厌空荡荡的皇宫带给你的寂寞,讨厌皇家礼仪带给你的束缚,讨厌上层虫子之间你来我往利益的纠葛……又或者殿下只是对外面的世界感到好奇,你对卡俄斯之外的一切感到好奇,你好奇我们的平权运动,好奇起义军如何运作……再或者……殿下只是对我感到好奇呢?”
  他毫不收敛地笑起来,即使脸上还是一片湿润的泪痕,极其张狂的笑又回到他的眉和眼,嘴角咧开露出里面白森森的尖牙。
  先前步惊觉就体会过他唇齿的厉害,无论是那张惯是会说些甜言蜜语的嘴,还是啃咬在自己大腿根部的利齿,带着轻微刺痛的印记留在皮肤表面,湿滑的舌头又纠缠上去,反复流连和挑逗,酥酥麻麻的电流感大大方方的、横冲直撞地往身体的每一处乱窜。
  于是步惊觉又笑了出来,嘴角勾起的弧度和初次见面,首次交锋时的嘲讽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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