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清晨天还未亮时,一阵剧烈的拍门声便先鸡鸣一步到场。
  裴忌在吵吵嚷嚷中睁开眼,刚披上外衣还未系好,门就被一脚踢开了。
  李道生还在被子里安生躺着,他倒是跟着裴忌一起醒了,只是还未起身,就被裴忌单手拎起被褥盖过头顶,轻轻压回了被子里。
  便听外面一声更加尖细的嗓音,带着些许难以掩饰的苍老,显然是陛下眼睛跟前的那位红人,虽然年事已高,但陪伴陛下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他并没有端着刻意架子,但是面对身份偏低的他国质子,还是拿不出什么好脸色,跟对其他质子比起来,对裴忌已经不算是刻薄的了,至少还唤他一声:“裴公子。”
  老太监道,“陛下召尔等质子觐见,有要事相商,请公子速速动身,不得怠慢,莫要让陛下久等了,公子又落不到什么好,拂了面子,到时恐怕还要怪老奴没有提醒过。”
  裴忌按住被子里的李道生,点头微笑:“多谢公公,我这就起来了。”
  虽然大多质子身份比不得一般皇子,但打着两国交流的名号,裴忌这类质子,在一个月的上旬和下旬中,都需要去书院学习大梁朝文化,年末还有考核,以正大梁之风。
  这几天本是休沐日,没有课业,但裴忌他们毕竟是质子,说不定就在暗中给他国传递消息,所以大梁皇帝经常找他们去集会,美曰其名赏花赏月之类的,实际就是要刺探他们的态度。
  等那老太监走后,李道生才从被子里钻出来,但下了床总觉得有些怪异,殿下这样把他藏在被子里,就像是那后宫偷情的妃子……
  等裴忌把他留在殿中,不让他跟随此次的宴会,这种感觉就变得愈发强烈起来。
  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想法也没错,裴忌确实存了保护李道生的心思。
  毕竟老皇帝这么把他们叫过去,还不知道要怎么磋磨呢,说不定就要用磋磨身边人来为难他们,如果不是必要,他并不想让李道生成为那个借以隐喻、侮辱他的棋子。
  他可以欺负李道生,可以从李道生身上收回点利息,是因为李道生早晚有一天要背弃他而去。
  他们两人之间的刺早就已经缠绕在一起,恨也好,妒也好,在上一世的时候就已经把对方刺得鲜血淋漓,嵌进对方的血肉,无法轻易分开。
  这是他们二人之间的恩怨,他并不想让其他人插足。
  上一世皇帝就是看出他与李道生之间的针锋相对,常常利用他们,坐山观虎斗,他们二人都对此一清二楚,却依旧无法脱身。
  因为这敌对的场面,是他和李道生亲自抬上来的,他们摆明了如此,从没有想过遮掩。
  只是无人知晓,哪怕是这样的唇枪舌剑、水火不容的时间里,哪怕是人人皆以为他们恨不得噬其血肉的时刻,李道生也曾被他压在墙上,肆无忌惮地掠夺着唇齿间的呼吸。
  就在几尺之间,议事阁的墙外。
  第158章
  老皇帝把他们召去, 裴忌跟着一众质子的队伍,站在最末尾的位置,难得低调一回, 却反被拎了出来。
  裴忌虽然年纪尚小,但在质子里面算是地位高些的, 老皇帝刚被身旁的妃子哄得龙颜大悦, 抬头看到裴忌,便示意太监拦住他,笑呵呵问道:“小裴公子,我给你送去的人,你用得可还顺手啊?”
  看上去甚至有点像个和蔼可亲的长辈, 一点儿也看不出他身上帝王的架势。
  裴忌扯了下唇, 在心中暗嘲一声笑面虎,再抬起头时,他眼里的冷意和讥讽便一并消散了, 像换了一张羊皮的狼,看起来十分温顺:“……陛下给我送来的人,自然好看又好用。”
  皇帝笑着点点头, 也不知信没信, 只是用那种打量的余光扫过裴忌的神色, 身上细微的动作, 招招手示意加炭火的小太监可以停了, 却还不肯放裴忌走,而是接着问道:
  “既然这么喜欢,那你今日怎么没有把他带来?”
  裴忌只一瞬间就明白了皇帝的用意,垂下眼,那时候眸子里闪过一丝恶劣, 忽然勾了下唇角:“……回陛下,他起不来。”
  这话太过暧昧无边,惹人遐想,几乎是话音刚落下,还有一些吵嚷的周围瞬间变得无比寂静,几乎落针可闻。
  老皇帝坐在远高于他的位置,安静地俯视着他,似乎在打探他的话有几分真假,不怒自威的气势在这时又重新崭露头角,众人更是纷纷低下头,一个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一个动静不好,就成了替人挡灾的出头鸟。
  时间弹指一挥而过,就在空气将凝固之际,老皇帝却突然拍着龙椅大笑几声,明显看他顺眼了许多:“哈哈哈哈好小子!看来这几日在京城当中把小裴公子养得真是不错,那诸位质子寄回家的书信,朕也就不必过多担忧干预了。”
  最后一句显然是在借裴忌敲打在场的所有质子,让他们不要在书信上说一些不该说的东西,免得就连家书还要他皇帝替他们“担忧”与“干预”。
  但又不仅限于此。
  老皇帝听到这回答之所以高兴,是因为身为上位者的帝王,从不害怕荒淫无道、乐不思蜀者,这样的人最好拿捏,也最好控制;他怕的就是会笼络人心的善者,不耽于酒色的智者,这样的人又不是自己国家的,说不定哪天放回去了,就等于放虎归山。
  涉及到自己的皇位,这位帝王向来都是如此谨慎。
  他满意地颌首,裴忌便一声不吭跟着太监走向了自己的位置。
  老皇帝这种“鸿门宴”式的召见其实很频繁,但以往都是站几个时辰听训,嗯嗯是是的点头,最多再挑出一两个想针对的人磋磨半柱香便罢,这次却有些不同:竟然给他们每位质子都安排了席位,看上去一点也不像要为难他们的模样。
  这倒是件怪事,裴忌印象当中似乎没有这么一遭,难不成是因为他回来,没有让李道生一个人孤零零滚去冰冷潮湿的偏殿,所以后面的剧情也会受到影响……
  他敛下心神,跟着落了席。
  随着众人都到了自己应落座的席位,店外的老太监拍了拍手,舞姬们便鱼贯而入,开始献上异域歌舞。
  舞姬们穿着大胆的艳丽舞裙,一颦一笑都摇曳生姿,裴忌跟随着众人,佯装沉醉其中,但实际上,余光却一直没有离开过皇帝身上。
  这阴险老头儿,又在这整什么幺蛾子……
  裴忌漫不经心呷了一口酒,还没有完全吞下去,舞姬们就像天女散花般纷纷散开,转到了各位质子身旁。
  裴忌握着酒杯的手一顿,余光终于从老皇帝身上挪开,快速扫了一眼四周。
  果不其然,舞姬的人数和质子的人数完全相同。
  就是他老皇帝提前安排好的。
  他的目光几不可察地冷了一瞬,又在安排给他的舞姬翩翩然落到怀中时,扯唇一笑,露出了两颗亮晶晶的虎牙。
  格外邪气的模样,又带着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天真。
  十八九岁的年纪,正是最好骗的时候,当然,若是交友不慎,也是最会骗人的时候。
  舞姬们上场之前都会做好一切准备,保证从头到脚都是美的,如今倒在裴忌怀中,身上浓烈的香粉味瞬间朝他扑面而来。
  裴忌轻嗅一下都知道,这是甄选过的上品香,混合着栀子花和玫瑰的香味,尾调又带着一点清酒的醇香,格外勾人。
  至少看一看周围眼神都由一开始的畏惧变得迷醉起来的质子们,就知道这群舞姬安排得有多么合人的胃口。
  裴忌却并不在他们其中。
  他虽然搂着娇俏的舞姬,一幅姿态亲近的模样,但心里却有些焦躁。
  再加上这黏黏的香味,仿佛一沾上就再也洗不掉,让他迅速皱了一下眉,本能地就想把怀中的女人推出去,又想到现如今他处于的是什么场合,只能强忍着心中的烦躁,连这一丝神态都要草草收回。
  并不是因为他厌恶这些舞姬本身,只是让他回忆起了一些不太美好的往事。
  这是一闪而过的表情,谁知,就是这一丝轻微的神态变化,让老皇帝再次盯上了他。
  再三地亲自开口有损威严,但老皇帝身边有无数张嘴可以帮他说话,他只是看了旁边的大总管一眼,这位跟随在他身边多年的老太监立马心领神会:“诸位公子这段日子辛苦了,这是圣上送给大家的宽慰,诸位对圣上今日送的这份大礼可还满意啊?”
  又是在别人家的地界,又是这么送身姿惊世的舞姬,质子们好歹都是在各个王族里长大,就算再傻的人,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说自己不满意,一时之间,交口称赞声不绝于耳。
  裴忌本想混水摸鱼,谁想这老太太监奉了圣上的命令,浑浊的老眼转了几圈,竟直接点了他的名:“小裴公子,你认为呢?”
  “咱家刚刚看见你神色似乎不太好,是不喜欢怀中的这名舞姬吗?”
  大总管眯眼笑着,眼角的皱纹像树皮一样皱在一起,跟皇帝的那副和蔼样子简直如出一辙,说出来的话却一句比一句狠毒,“若是真不喜欢这女子,那便是她没有尽到热情侍奉盟友的职责,不如,咱家请圣上帮你把她杀了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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