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闻言,马复淡淡看了司马胜一眼,垂下眸:“那马某先行离开,先贺各位尽兴。”
  说完就有如脚下生风,大步跨出了门外。
  “诶!”司马胜怔怔看着他走出去,脸上的神色掩不住一点,只是十分失落,声音也跟着低了下来,“做什么走那么快……就算是生气,就算……”
  后面的话已经低得听不清了,想起还有其他人在场,司马胜转过头,勉强扯唇笑笑,“不好意思,老杨,裴公子,今日我身体不适,就先走了。”
  看司马胜这浑浑噩噩的样子,杨康年虽然心中一知半解,但还是不放心让他一个人回去,只好叹了口气,跟裴忌二人解释了一番,带着浑身笼罩着悲伤的四皇子,坐上了回程的马车。
  于是还有心思去逛花灯的,就只剩下了裴忌一个。
  没了旁人在场,李道生几乎立刻就从他怀中退了出来,他好看的眉头皱了皱,对裴忌的肆意妄为很是不满:“裴忌,做什么在旁人面前做出这副姿态?”
  他说这话时还下意识环顾了一下四周,进窗户也没关,门只是拴着,眉头便皱得更紧,“来日若是传出偏宠太监的名声,刚在圣上那里积累的一点好脸就又要被败坏了,届时主子就算是后悔了怪我,也晚了。”
  见他果真气恼,裴忌挑起唇角,大手一伸,勾住他的手,摇摇晃晃,好不正经:“公公这是在为我担心吗?”
  李道生移开目光,不与他对上:“你我一根绳上的蚂蚱,替你担心就是替自己担心,主子又何必现在才来问我。”
  有三皇子在前,李道生说的这些话,裴忌很难全信,但今天是好日子,不宜争吵,他将李道生的手腕全拢进掌心,见李道生没有挣脱,方才一笑。
  他虽是性子无奈,像是地痞流氓,但毕竟曾经是皇室子弟,总该明白些道理。
  他握着李道生柔软的手,犹如提前替阉人铺路一般细细讲道:“公公可知,自古贤才易折,概因君主多疑。”
  “一个人为官公正清廉,忠君爱国,什么都收买不了他,出淤泥而不染,自然容易得到民心,好的名声将在民间水涨船高,也更容易得到皇帝重用,这的确是不错的。”
  “但谁都知道,得民心者得天下,涉及到天下,这皇帝不得不对他忠君爱国这一点提出疑问,是真的忠君吗?”
  “清廉之士,世间的一切俗物,金银珠宝,高官威名都不能收买他,他只为一个义字活在这世上,这样的人,又受民众拥戴,对于帝王来说,也就是无法控制的。”
  裴忌始终挑着唇,语气轻描淡写,仿佛真亲眼见过这样的人似的,给予了一个残忍而真实的结局,“若是哪天想要造反,谁也无法阻止,而离了他,宫中似乎又无人可用,皇帝心中自然也就觉得危险了。危险之人,自然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这么看来,还是要适当留些缺漏或者把柄在老皇帝手中,确定不会轻易有谋权篡位一说,便于他掌控,这样当官才能当得长久。”
  话是正经话,人不是正经人,说着说着几根修长的手指就嵌进了阉人柔软的指缝间,稍微用力一拉,就又把人困在了自己怀中。
  李道生开始听的懵懵懂懂,但很快就明白其中深意,他手指攥紧了些:“主子真是如此有谋略,方才就应该给几个大人讲讲,又何必费这种口舌,跟一个没了根的奴才讲这些?”
  裴忌也不避讳,一只手支着下巴,笑意不达眼底,显得有些冰冷,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他:“公公如今跟三皇子接触,总有一天要当上大官的,多懂些道理,也不是一件坏事。”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如泄愤一般,甜丝丝、笑嘻嘻地在李道生嘴唇上咬了一口。
  李道生一时吃痛,“唔”了一声,意识到自己发出这近乎甜腻的声音,脸颊上热意升起了些,又下意识皱了下眉头:“主子……这是在暗讽我一奴侍二主吗?”
  “不是这种意思。”裴忌压低了声音,凑到他耳边,唇边的笑愈发的低冷,“公公,你得庆幸,这是在外面。若是在家中,或是在寝殿内,这正妒火中烧呢,我早该把你按在床上了……”
  李道生被他这一说,耳根也红了,舌尖也软了,偏还要冷着脸骂:“……混帐。”
  裴忌不以为意,笑得更是邪乎,声音却又轻又冷:“公公再这样骂,我就要硬.了。”
  李道生早知面前这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却也被这直白的话语逼的骂不出声,舌尖绵软,只得偏过脸去,心中再多骂几声。
  裴忌并不是开玩笑,他心里的嫉妒都快溢成河了,但好不容易带人出来一趟,他不想让李道生回忆起来只有那些强迫的画面,只能克制下自己冲动的情绪,从邪气肆意的笑容中,剥离出一分温良来。
  他这两颗虎牙锃亮,也收起了凶残:“公公陪我去放河灯吧。”
  裴忌说道:“北夏那边没有这个习俗,今日好不容易碰上,后面不知还有几年可活,也看看这不一样的绚烂。”
  李道生微微一愣,沉默不语,裴忌早已习惯,便权当默认。
  他们到时河灯已经放得差不多了,裴忌还在河对岸看到了三个似乎说要回去的熟悉身影,但他并不太想打招呼,以免双方都徒增尴尬。
  毕竟他也知道,那几位故友还没有无聊到邀请人来吃饭又刻意离开的程度,必定是又出了什么纠葛和意外,阻碍了他们回宫的道路。
  心思流转间,他已经挑好了一盏花灯。
  再看李道生,竟然已经写好愿望,在河边蹲下,准备放灯了。
  裴忌付了钱,迅速拿着灯朝他走过去,只是没能赶得上,便低头看着那盏轻巧好看的花灯,忍不住问道:“公公许的什么愿?”
  李道生看着渐渐远去的花灯,那双好看的眼里印着跃动的火光,听见裴忌的问话,又是沉默半晌,好半天才张了张嘴唇,轻声答道:“……前程似锦,飞黄腾达。”
  果真是李道生的愿望,他一向如此,裴忌早知他的野心,也不觉得奇怪,边说边写道:“那我便许,小九健康顺遂,长命百岁好了。”
  不假思索,很是理所应当。
  李道生喉头一紧,眸子微动:“主子何必为一个奴才写……”
  裴忌却突然抬起头,朝他粲然一笑:“公公,裴忌回不去故乡,父皇母后名存实亡,眼下,也就只有你了。”
  一双星眸,纵使是在夜里,亦比银河还亮。
  李道生怔怔看着他,不久之后被这目光灼疼,用力转过头,心如擂鼓。
  他不像裴忌那样,直白得令人发慌,甚至从不曾想自己的这份心意真的会有回应,但纵使来一千次一万次,他也只会有一个愿望。
  惟愿裴忌健康顺遂,心似我心。
  众人皆草木,青山见天长。
  就像他送出的那个花灯一样。
  第170章
  除夕过后便是一年一度的京郊围猎, 今年的春天来得格外的早,开春的季节,万物疯长, 一切复苏。
  只不过毕竟还没有真到立春,天上还会落下几片雪, 也是倒春寒。
  李道生怕冷, 只是从来不会把这话说出来,倒春寒的天气里,干活能出一身的汗,风一灌进袖子里,这样单薄的衣衫, 却更冷。
  裴忌把这一切尽收眼底, 没有多加言语。
  像他这类地位稍微高一些的质子,平日里去监书院学习,每周是能得到一些微薄的俸禄的。
  裴忌便不动声色把这些俸禄攒起来, 终于在这几日为李道生添置了几件新衣裳。
  他抱着这几件新衣裳,想着李道生穿上这些衣服的模样,定然又是风姿万千。
  若是将来穿着这些去赴任官职, 怎么说也体面些。
  裴忌脚步轻快, 刚要踏入院门, 却听几声温柔短笑, 明显不属于自己庭院中熟悉的那两人。
  他寻着声音望过去, 许久未见的皇子就站在那里,手落到李道生头顶,如同他的笑声一样,温柔地抚摸着太监的头顶。
  李道生皱了一下眉,掩去眼中的冰冷, 勉强稍微松开一些眉头,他以后还要依仗三皇子,想让自己的表情不要那么难看。
  连三皇子都看出了他的不情愿,抚摸了几下就收了手,但这一幕落到裴忌眼中,简直刺眼得厉害。
  自那日放花灯后,裴忌缠了李道生一段日子,许久没有看见三皇子的身影,以为李道生早和他断了联系,没想到,今日又会撞见。
  他紧紧攥着手里的衣服,指尖都攥的发白,一夜从高处跌落尘埃,受过那么多苦楚他都不曾觉得有什么,却在这一刻,痛恨起自己失去了曾经皇子的身份。
  三皇子身份尊贵,普天之下没几个人能比得上,性子是温柔多情又待人宽厚,连老太监的命都愿意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道生若跟了他,怎么样都比跟着他这个落魄质子好。
  甚至,李道生若是想走上仕途,根本就不需要他这样一个质子的参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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