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他的手指好像要陷入她的皮肤里,直接将她的头骨掰开。几根银发刺入了她的眼睛里,逼出泪水。
他又问道:
“……我知道你能记起来。别装傻。”
现在在她眼里,他不再是那个给她吃东西,保证要给她巧克力糕的人了。他又变回了往常那个冷漠,提醒她万事万物都有价格的讨厌鬼。
她不知道自己在哭,只知道自己的心情从焦虑急剧转变成愤怒,顺手抄起地上的空巧克力糕罐子去砸他。他看也没看就伸手接住,冷冷地警告她不要再冒险挑衅。
“放开我。”
她已经被不可控制的愤怒情绪统治了,房间里所有的生物标本都在跟随着她的心情波动发出声音,但是在杂音交响之中只有她的声音响彻房间:
“你根本……你在骗我!我不想回去!不想玩游戏!!从我脑袋里出去!”
她知道自己脑内的声音不是诺曼,但她现在急需找一个情感发泄口,他就是最好的靶子。
诺曼怎么可能是在帮她呢?他现在不是又在把她送回母舰吗?那他就是最大的罪人。
植物标本在她毫无根据的控诉声中缩起叶片,露出满身的尖刺。更高处的昆虫标本爬下来,僵硬的触角和肢体四处试探,像一阵恐怖的黑影降临在此地。琐碎,细密的思维在她意识之下滚动,时不时要淹没过她。
不,不要过来。
她的手臂不自觉地扭动着,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不要被这些声音迷惑。
她的嘴角裂开了,指甲在头皮上抠挖出血痕。
诺曼回头看了一眼自己死而复生的收藏品们,端端正正坐在悬浮椅上,嘴角甚至有了点笑意。
“那你想怎么样呢?”
他一出声,立马驱走了她脑内的杂音,堪比一记毒辣的鞭笞:
“看看这些躯壳。你的身体被血蜜改造了,像一只走到哪就在哪留下粘液的蜗牛。无论你逃到哪里,将军都会跟着血蜜的痕迹找到你。”
失控的标本一点一点收回原位。昆虫骨骼上有黑色细丝悄悄溜过去,温柔的像水流。
她没有学会怎么处理自己忽如其来的情绪,但是他的说话声无疑让她恢复了神智,开始感觉到疼痛,现实,和面前的诺曼随时可以用任何方法惩罚她。
她垂下双手,看着自己十指上的血迹,降低声音:
“我不想回母舰。我想和巴波一起。”
诺曼压低座椅,抬腿跨下来,捉住她的胳膊:
“我会给你更好的东西——一针镇定剂……”
她重复了一遍他刚才用来骂泡泡的那个词,用两只手的指甲同时抓他,想逃出他的禁锢。他看着自己被抓烂的衣袖,抬手将她抵在了墙上,尽可能温柔地说道:
“嘿,小疯子。我的一部分大脑已经连续十个标准时操控三万七千五十一个卡哈斯曼人了,另一部分大脑还要继续帮你解决这些小烦恼,所以你能乖一点去睡觉,让我也能暂时用巧克力糕麻痹自己吗?”
她已经学会了他的某些说话语气,因此停顿几秒钟后说道:
“我不想听你的话。”
诺曼点头:
“这句话我听别人说过很多次了。还真是毫无新意。”
他的手在她眼前晃了一下。奥黛尔有预料这一招,但是意识依然比她想象的更快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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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入睡后,手指还搭在他的衣袖上,看上去很想在梦里再挠他几下。
轻轻把那只带着陈旧伤痕的手挪开,他的手背触及她的黑发,发丝的质感让他回忆起了不久前由于冲动去触摸她的额头的那一刻。
他用纯粹的科研角度看睡着的她。
没什么奇特之处,只不过是和其他虫子不一样的皮肤,头发,大脑。只有当她醒来的时候,用自己警惕又大胆的态度对待所有人的时候,她才是独特的存在。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那对深黑的眼珠有如深渊,却自带热量,能焚尽一切。
暗中焚烧的深渊。
他松手,让黑发缓缓滑过自己的触须,让那一点柔滑质感久久停留在他整齐有序的记忆里的某处。
诺曼在床头放下了一个巧克力糕罐头。
第58章
卫兵在帷幕之后演奏传统乐器,模仿雨滴和微风和鸣的乐声断断续续,浸润着这个色调以黑色和金色为主的豪华休息室。
将军休息室入口较窄,仅容两个卡哈斯曼人并排通过。经过大门之后,空间豁然展开,黑色地面似乎无边无际,金色穹顶却是半球形,客人就此有种在金色眼球的注视下坠入黑暗的错觉。
将军的休息处在穹顶的最高点。他按照传统卡哈斯曼人的习俗,倒悬在晶柱上进行浅层睡眠,叶形翅膀交叠遮盖住大部分身体。
火条麻缓步走到休息室中央,没有主动出声惊扰将军。他知道自己进来的那一刻就被注意到了,现在双方只是在遵循一种固定礼仪而已。
穹顶安插的晶柱群被一丝不差地倒映在地面上。这些长短不一的半透明柱体自带柔光,如同波涛汹涌的海浪,浪花顶端也是光线汇聚之处——
将军。
火条麻到达地面中点的那一刻,将军也睁开了眼睛,翅膀悄然展开。正在演奏音乐的卫兵们分毫不差地换了曲调,俯身恭迎将军降落。
只有火条麻沉闷的语气破坏了这种仪式感:
“日安,尊敬的将军大人。您有事情想当面问我?为什么不直接派两个卫兵去拷问我呢?反正……”
他免不了有股怨恨语气,但是掩饰过去了:
“我还在因为那件事受罚。”
将军没有降落到地面上,只是展平了翅膀悬停空中,声音也因此虚无缥缈:
“你说对了,你应得的惩罚还没有结束。不过,这条消息依然应该由你亲自来听……”
高级卫兵库尔塔在帷幕后面向这边的两人行礼,宣读道:
“据军事基地报告,土脉星宣告破产,已强制进入清算程序。有关巴比龙,蝴蝶突袭队以及剩下的种种借用的生物资产,军事基地已对各家族提出赔款协议。曼塔家族最晚须在十个标准时内给出还款方案。”
库尔塔浑浊的眼球透过帷幕望着火条麻,叫人浑身发冷。
这个老东西好像一具活过来的死尸。
“那么……土脉星的蜜仓计划确实失败了。”
火条麻在用其他无关紧要的事情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让自己不至于在库尔塔的压力下露出破绽:
“祝贺将军大人。您培植成功的蜜仓一定能拿捏得住其他贵族。”
身在高处的将军说道:
“有趣。你的分析模式总是和紫夫人分毫不差。”
火条麻盘起尾巴垫在身下,这样能让沉重的腹部稍微减轻一点压力。他本来熟练说道:
“在我来母舰之前,您已经知道是紫夫人培养了……”
一个念头闪过脑海,让他的下半句话忽然卡在了喉咙里。
会不会是将军眼看紫夫人的经济状况无可救药,准备正式切断和紫夫人的关系,就从母舰上的毛虫们开始逐个清理?
不久前他的确从库尔塔口中得知,将军和诺曼进行了秘密通话,内容暂时不明。诺曼手握军事基地的风向,将军如果从那里得知了紫夫人的真实欠债情况……
库尔塔这个废物!竟然无法记录秘密通话,这又是一个诺曼本不该犯的错误,加重了诺曼的嫌疑……
不能再犹豫了。将军的眼睛正在从他的一举一动里分析出无数条可能性。有些孕母居然认为将军是个与世无争的高雅人士,他们肯定是被虫蜜腐蚀了脑子。
火条麻改口道:
“将军大人,自从孵卵以来,我从来没有回过暴风地,更不清楚新闻轶事。但是军事基地的赔款要求毕竟关系到我的族人,请允许我和紫夫人通话,也许我能以您的名义稍稍了解军事基地的赔款情况。让我能为您略微效劳也好。”
乐器仍在演奏,翅膀划过空气的声音简直不值一提,而又长存于音乐声里。
那两簇金色的光芒终于接近了地面,带着沉默的威压气息,在刺入火条麻的尾巴的前一刻错开了轨迹。
“火条麻,不用如此卑微。我的后代不能出生于一个总是哀求于我的孕母身体里。”
“将军……”
“去和紫夫人通话吧。你的这项权利已经恢复了。”
将军落地后,背对着所有人,狭长翅膀将他的背影衬托的更加疏离漠然,唯有声音还留有一丝温情:
“准备和我们来自暴风地的客人见面。代表我招待他们。你如此关心紫夫人的赔款情况,自然会从这些客人的口中得知答案。”
“客人?”
火条麻压抑了自己的情绪。他感觉自己刚刚逃过一劫,神经尚且没有从惊心动魄的刀锋边缘反应过来。和血液里的药物大概也有关系。
将军从窗前回身,将自己这个沉迷于药物,身体疲软不堪的孕母的瑕疵尽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