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雪姬对孕母们进行了更加严格的管控。”
  那声音盘旋不定,然后确切无疑地压在了诺曼头顶:
  “她特别提出,有人在干扰孕母。”
  诺曼微微警觉:
  “我的确从驾驶系统的数据波动里察觉了异常侵入物。”
  一阵正在酝酿中的震动从驾驶系统内部产生,让诺曼不得不调动部分意识去对抗。雪姬抓住这个间隙全力投出翼梭,精准穿透了他的额头。数十根高韧度丝线从翼梭尾端喷出,迅速渗透了诺曼的脑内神经,让他跪倒。
  诺曼闷哼一声,脊椎在丝线的捆缚下吱嘎扭动,一圈骨刺离开身体。但是潜藏在身体里的丝线瞬间勒紧脖颈,让这些尖细紧密的骨刺变成无用装饰。
  主人的意志和外来丝线的僵持之中,银血悄无声息渗出,试图包覆身体表面的伤口。雪姬一弹指尖,丝线开始振动,抖落血珠如同碎冰。
  诺曼猛地仰头,被丝线切割出纷乱伤痕的脸庞愈发狰狞,宛如一张饱经风雨腐蚀的憎恶面具。
  雪姬凝视着他,抬手,让翼梭更加深入插进他的额头:
  “说出你的名字。”
  诺曼的脸庞上所表现出的情绪正在一丝一丝被抽离。被丝线引导而出的声音最终组成有意义的语言。
  “……诺曼。”
  “说出你的生产代号。”
  机械眼球剧烈震颤,被茫茫白色覆盖:
  “无。”
  翼梭渐渐被骨刺包裹,发出碎裂前夕的噪音。
  雪姬点了点头,回头望向将军的方向:
  “正确。诺曼是军事基地私自采取基因研发的物种,没有生产代号。”
  冷眼旁观的上位者问道:
  “他仍然有意识吗?”
  “不。”
  雪姬从诺曼身边退开了些,拨开他的头发露出已经转为灰白色的眼球:
  “这里是唯一能暂时让他失去意识,进入自动状态的地方。但是翼梭的硬度无法长期抵抗他的脊椎材料。”
  将军没有发话。
  雪姬继续问道:
  “那么,使用你的现用身份来回答问题,诺曼。军事基地交给你的任务是什么?”
  “帮助将军改进母舰引擎。卡哈斯曼人是军事基地的设计师的重要客户。”
  “接近奥黛尔并不包括在你的任务里。分析你这一行为的目的。”
  “奥黛尔包括在我的任务里。”
  “为什么?”
  “奥黛尔也是军事基地的产物。她拥有人类基因。和我一样。”
  “你从何处得来的信息?”
  问到这里,诺曼的脸庞慢慢转向雪姬,对她露出空洞无神的笑容:
  “设计师们的预知。在那个反复计算得出的预知里,人类会借用卡哈斯曼人的外形复活。我要确保她完成那个结局。”
  他舔去自己嘴角的血迹,颅内挤压翼梭的吱嘎声逐渐清晰。翼梭光滑的表面开始出现裂纹。
  雪姬再次回头望向将军,眼神表示时间所剩不多。
  将军代为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为何被设计?”
  雪姬的眼睛眨动了一下,飞快低头掩饰了过去。
  诺曼回答的速度逐渐变慢。深陷入他体表的丝线正在绷断,再也掩盖不住他牙齿开合时的咯咯声:
  “……每一个……军事基地的造物……都有自己的锚点。这样……就没人能够逃离。”
  最后一束丝线随着翼梭的断裂而崩开。银色眼球飞快转了一圈,恢复数据和光泽,但是最后那几个音节仍然正在从主人的唇边溜走:
  “……她是……
  “为我而生的锚点。”
  “让意识解析师被自己的预见困住,只需要从基因中抽出一个幻影。”
  上位者评价道。而后不留痕迹地离开。
  被强行切断的神智回到主人体内的那一刹那,雪姬后退几步为他让开空间,看着他跪趴在地掐住自己的额头,仿佛要把大脑全部挖出。
  但是从他额头和眼角渗出的是被翼梭灌注的麻痹药物。
  被丝线扭曲变形的机械脊骨一节一节恢复位置,慢慢支撑着主人站起来,但是伤痕和烧伤印记仍然在让他流着血,化为不住地喘息的,红着眼睛的低级生物。他侧头,透过打湿成绺的头发盯着雪姬,声音从割裂的宛若疯狂笑容的嘴唇里透露而出:
  “你可以事先提醒我的。”
  雪姬来到了他身边,向他伸手。
  诺曼视若无睹,强行伸展身体崩裂正在再生的皮肤,报复般地褪下一层又一层被光芒灼伤的外皮。
  结晶柱互相倾轧,崩裂出雪花般的粉末,紧密贴合在诺曼敞开的伤口上,温柔而钻心刺骨。那些结晶柱里穿梭的意识有的在痛苦叹息,有的在嚎叫,最终都顺着融合的伤口汇入他的体内。
  当诺曼拖着残躯站起来,皱眉掀开自己手臂上多余的粉末物质时,他汹涌而生的敌意让雪姬后退了一步。
  即使是被他吓退,她的姿势依然恰到好处的像排演过。
  “我早该想到的。”
  他活动手指,眼神阴森仿佛洞窟:
  “下一次。雪姬。不,我们早就该分道扬镳的。为自己找到新主人的感觉很好吧?”
  “我们之间向来如此,不是吗?”
  雪姬讽刺地对他行了一礼,满身结晶碎屑为她披上一层温柔的面纱:
  “你可以抽时间去探望孕母,顾问。他们留在母舰上的时间不多了。将军希望遣散非必要的孕母,为自己的母舰规划新舱室。”
  第202章
  奥黛尔睡觉时向来对其他人不设防。也许她的睡梦中会出现谁的影子,但从表面上看,她的梦境应该很安稳。那只被替换成为金色结晶的手臂正搁在她的脸庞边,呈现出僵硬的姿态。
  诺曼坐在床边,静静等待着自己的手臂上最后几处裂口自动恢复,同时等着她什么时候睁开眼睛。
  他不止一次地好奇她会梦见什么。
  食物?门罗?还是将军和卵鞘?……不,她一定梦见过将军。只需要看她身体贪婪吸收毒液的速度就知道。
  拨开她湿淋淋的头发,就能看见将军留在她的脖颈上的伤口,像雪地上的一滴血。现在伤口已经差不多愈合了,只是按压时她仍然会凭借直觉不舒服地躲闪。
  诺曼的手指原本只是停留在她的伤口上,在她几次躲闪之后,他的手便不由自主张开,穿过黑发,顺着骨骼掐住了她的脖颈。
  脆弱血管在他的手下跳动的感觉太过诱人。他想象起了奥黛尔的蛇瞳和危险微笑,手掌忍不住收紧钳制。奥黛尔因为窒息而张开的鲜红嘴唇,流淌而下的滚烫血液,也许还会徒劳地伸出手来抓挠他的手臂,薄而脆的指甲在他的皮肤表面崩裂,她会惊讶地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睡着了……
  “有人觉得你能控制我。”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不由得微笑着。这无声的笑在他体内空洞回荡。
  奥黛尔在梦中咳嗽了一声。
  他立马松开了手。
  他几乎忘了现在的她有多想活下去。而且随即便想起来,现在她的眼睛是正常的黑色。
  她叽叽咕咕梦呓着,在他收回手之前抓住了他的手,尤其是紧紧攥住他戴戒指的那根手指。
  一些残破的记忆传达到了他的意识里。
  她可能不会记起,其实留存在他的记忆里的片段:
  她因为被抢走了礼物而生气地背转身去。她坐在小艇上眺望集市的节日装饰,脸庞上挂着快乐而毫不在意任何事情的天真表情。她小心地走到舞池边缘,探头观看过透明地板后小心翼翼向他伸出手,而他手里端着酒杯,嘲笑她不敢上前来一试。舞厅里蓝色的光辉在她的眼角留下阴郁颜色,破碎灯光就是她脸上摇摇欲坠的泪珠。
  在她想要跟着门罗逃走时,他拖拽着她的身体,这个时候才醒悟到她确实是真实的,鲜活的生命,而不是一堆粗劣复制的血肉和机械的拼接……
  除了他之外,还有其他人惊讶于她的诞生,并且希望她活下去吗?她的记忆里和他一样充满了虚假的回忆吗?
  在诺曼把手放在她的肩头时,奥黛尔醒了。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了诺曼一眼,又转过身去,几秒钟后才重新睁眼看他,这次困惑地注视着他,好像要把他的每一根发丝,每一个动作都印刻在心里似的,慢吞吞说道:
  “我梦见了你。”
  诺曼缩在自己的斗篷里,只伸手指向自己身后:
  “如果你梦见自己在一艘飞行器上,而且和我在一起。那就不是梦。”
  他们俩所在的环境很像……诺曼的飞行器内部。怪模怪样的生物标本和收藏品依然按照几何图形的形状摆放在暗处,工作台孤零零悬浮在唯一的光源之下,两杯喝过的粉色饮料正在台面上冒泡。她亲手制作的诺曼外形的布偶放在角落里,用四只发光的小眼睛瞪着他们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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