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虫蜜饮料,还是果酒?”
  花丛里有一群毛虫孕母聚集在围栏附近,每个人都拿着长颈酒杯。看见奥黛尔茫然的样子,他们邀请她靠近围栏,为她斟满酒杯,让她看被困在里面的生物:
  一只趴服在地,翅膀被锁链捆绑的萤火虫。
  在孕母们的娇声叫嚣,投掷物品闹出的动静中,萤火虫毫无反应。
  “看他的翅膀上的耻辱刻痕。咯。”
  有人在奥黛尔耳边悄悄说道:
  “他还是莹冢突袭队的成员呢。多半是临阵脱逃,或者被骗光了存款才沦落成玩物。咯咯。这是他们作为贱民的最后指望——被某个孕母买下来参加搏斗游戏。前提是有好心人愿意买下他们。咯咯。”
  奥黛尔惊异转头,发现悄悄贴到自己身边的是一位身材矮小的绿衣客人。他全身披挂着沉重陈旧的金色和古铜色机械装置,像发条玩具似的在机械噪音中发出更加尖锐的声音。
  面对奥黛尔的目光,绿衣客人刻意推了推自己的面具。
  他的面具上是两只眼睛图案,并且图案用各种颜色的珠宝强调,显得他的整张脸好像只剩下了硕大无朋的眼睛。
  与奥黛尔对视过后,客人发出尖叫声。
  “啊,原来是我失礼了!”
  他的声音居然还能更尖,同时扑过来握住了奥黛尔的双手:
  “这不是西将军的孕母,我们的贵客嘛。在下名为罗衣,作为玻璃宫的飞行器供应商与发明家向您致以问候,咯。请问今晚可否有幸与您共同参与游戏?”
  被叫声吸引来的孕母团团围住奥黛尔。她好像跌入了一个由毛绒团和丝绸制品编织的陷阱里。所见之处全部是注视着她的眼睛与“祝西将军与您身体健康”的问候声。
  在众人身后,围栏里的囚徒缓缓抬头。
  他的胸膛在缓缓亮起冷光,映亮翅膀上被胡乱涂画的痕迹,像是暗处的溪流被月光映亮,闪动吸引奥黛尔向他望过去。
  两人相望时,囚徒猛烈扑腾翅膀,锁链叮当声牵动着飞溅的血液洒遍地面,激发周围的观众发出更加兴奋的回应。
  “更凶悍一些!表演乞怜也要再卑微些啊!”
  “让这样的大块头参加游戏未免太浪费了。”
  “说得对,他应该变成墙壁装饰!”
  “咯咯,我注意到您的身边没有卫兵,”
  名为罗衣的飞行器供应商重新对奥黛尔恳切说道:
  “这可是行不通的。在玻璃宫,咯,孕母的卫兵数量无论怎样都不嫌多。我愿意为您买下这名斗士。如果不能为您保驾护航,也能为您的美名添上一块基石,咯。”
  奥黛尔注意到了囚犯在围栏里极其有限的运动轨迹。她又回想起了操控蝴蝶身体的要领。心念一动,囚犯已经跟随她的指令,在众人不曾注意时挣脱了一道锁链。
  荧光血液顺着破损的翅膀涂流淌,在花园里成千上百只的悬浮灯下灼灼发光,让浑身黝黑的囚犯更加不起眼,简直像是被钉在地面上的标本。
  “要怎么才能买下它?”
  奥黛尔问道。
  罗衣的面具上的宝石瞳孔在收缩。此时才能看出他的面具也是由机械制成。
  “咯,简单,只需要付钱,就会有人去解开他的枷锁。咯咯,咔。”
  又一条被崩断的锁链横空扫落孕母手中的酒杯,让好几个路人被连带失足跌入花丛。
  附近的蝴蝶卫兵发现异样,一前一后结伴前来夹击围栏里的同类。
  奥黛尔又狠狠灌了一口虫蜜饮料。
  想一想在中转站里她是怎么引起火焰的,就像是血液中燃起的本能……
  囚犯敛翅等待蝴蝶卫兵袭击,在对方靠近时迎面而上,交战关头近身错开。绷紧的锁链对上袭击者的武器,倏忽断开。
  蝴蝶卫兵仿佛失去了方向,悬停了一瞬间,转身时装甲里迸裂出耀眼火光,液体燃料如同温热雨点洒落,又在空中被火光燎绕,在地面的观众们眼中制造出漫天散落的烟花表演。
  被剖开身体的蝴蝶卫兵失去方向,倒头砸落地面,身体在引擎失灵之时猛烈抽搐。另一只见势不对落荒而逃。
  在他们上空,刚刚挣脱束缚的囚犯展开自己残缺的翅膀,迷幻的蓝绿色荧光在夜幕中无声舒展,扭动,犹如主人的身躯中抽离出的多重幻影。当所有荧光退却,重新悠悠亮起的却是他的胸膛。
  在他的体内,有心脏般的光源正在微微鼓动。
  众人惊讶仰头之时,罗衣欢快地拍了几下手掌,看见没人附和,也就放下了。
  “看来他很会向主人证明自己嘛。”
  他点评道。
  囚犯在更多蝴蝶卫兵到来之前降落在奥黛尔身前,俯身用滚烫额头接触她的裙摆。
  低沉生涩的声音从他口中漏出:
  “愿意听候差遣。”
  奥黛尔从自己的悬浮椅中站起来,伸手触碰他的头顶。
  这时,罗衣重新用力拍手。在场的其他孕母也开始拍手,大大小小的酒杯跌破的声音跟随鼓掌声一起响起。
  “既然他已经自己挣脱了所有锁链,”
  奥黛尔说道:
  “我想我应该不需要付钱。”
  罗衣摇头道,全身的机械都在叮铃哐啷晃荡:
  “和传闻中一样。您说话,咯,果然有一种天然的哲理。”
  “你听说过我?”
  “哈哈,整座玻璃宫里的人,咯,都听说过您。从哪些嘁嘁喳喳的蝴蝶卫兵口中,还是从水中,甚至从地下,大家都挖空心思想得到哪怕是一点关于您的消息呢。”
  罗衣夸张地摇晃身体,随即命令蝴蝶卫兵过来为囚犯换上得体的衣服。
  他又对奥黛尔说道:
  “咔,请您为新卫兵取名。”
  奥黛尔起初想到的都是蝴蝶卫兵的那些通用名字。但是她望向花园时,看见那些躲藏在暗处互相传递消息的蝴蝶卫兵,就改变了主意:
  “这座花园叫什么名字?”
  “名为辉光苑。咯。咔。”
  奥黛尔转向了已经打扮整齐,蹲伏在她身后的新卫兵:
  “那你就叫辉光。”
  卫兵依然温驯地低头答道:
  “是。”
  伴随着众人的欢呼声,灰色与黑色飞蛾群同时从花丛中冲向天空,好似一阵旋风在空中肆意舞蹈,同时向下方的观众投掷烟花与包裹金箔的糖珠。于是这阵灰黑色的旋风又裹挟了七彩的糖珠与烟花的色彩,一时间连悬浮灯都像是被风吹走的浮云,向着花园的另一侧缓缓飘过去了。
  在花园里的光线渐暗之时,罗衣适时离开,让新卫兵陪伴奥黛尔身边。
  奥黛尔仰头,但不是用眼睛,而不是用意识去捕捉时聚时散的蛾群。但是数次尝试后,她都失败了。花园里的生物数量庞大,种类繁杂,她所能捕捉到的只不过是一些只言片语般的碎片信息。
  辉夜在她背后轻声道:
  “您应该戴上面具。或者至少是面纱。从众是最简单的示好方式。”
  “即使戴上面具,我也不属于这里。”
  她告诉辉光:
  “这里的孕母们似乎比母舰上友善。没有人想要杀掉我,或者吃掉我。但是我依然不是他们的同类。”
  辉光说道:
  “玻璃宫的孕母从不杀人,或是食肉。他们只会让对手戴上最合适的枷锁。”
  愈发热烈的烟花与糖果雨中,沉寂的玻璃宫愈发轻盈剔透,然而奥黛尔能感到宫殿里隐约传来的腥气。
  就像是用洁白丝网与花朵装饰的深邃蛛巢,有一双双眼睛正在深渊里注视着她。
  黑暗之中,有冰凉的液体滴在了奥黛尔脸上,惊动皮肤之下的神经,让她下意识抬头。
  半空中的飞蛾已经消失了。连同一起消失的还有全部光线。
  悬浮灯,荧粉,甚至连玻璃宫折射出的源自悬都的光辉都悄无声息融入沉寂的夜色里。她唯一能听见的只有自己的心跳声。
  以及仿佛出自于幻想中的,沙沙声,仿佛是翅膀轻轻拂过丝绒的声音。
  她伸手,怀疑自己再次进入了睡梦。
  但是这次她感觉到了。
  让她脸庞湿润的,不是雨点。而是就躲藏在近处的生物吐出的涎液。
  有人在暗中抓住了她的肩膀。
  “孕母大人!”
  另一人抓住了悬浮椅,并且向上漂浮。她跌落下去,喊出口的声音迅速被好几个方向的翅膀拦截。她能感觉到抓住她,挟持她的生物组成了一张毛茸凶险的网,拖拽着她不断上升。
  “她的手臂!”
  “切下来!”
  “哪一边?”
  遥远的地方,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奥黛尔张口应答,同时感觉到有尖锐物伸进了自己的口中注入辛辣毒物。
  她的愤怒情绪让结晶手臂开始发光。金光从黑暗中倏忽劈裂出缺口,让她得以喘息。有重物从她眼前被甩开,成为夜风中不断下坠的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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