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敌人死亡!”
  唰唰降落的雨幕里,辉光大叫道,伸手触碰那些逐渐消逝的光芒边缘,泪水就此落下:
  “莹冢,此次任务完成。回应我!”
  借着引擎余辉,它们再次降落,这次没有队形,只是像荒野里飘飞的虫群那样随意自在。
  泡泡此时才看清了这些突袭队员的身形与代表身份的朴素饰品。
  “哇,等等……”
  泡泡在冷雨中缩着脑袋,迷惑地摇头道:
  “莹冢……大名鼎鼎的莹冢,杀死了一整支卡哈斯曼先驱队的莹冢突袭队……是一群雌性?”
  亡者并没有回应泡泡。
  她们终于燃尽了自身的最后一缕痕迹,逐个掠过辉光身边,留下叹息,便在茫茫雨中彻底消亡为灰烬。
  辉光手按自己的引擎,闭眼为同类哀悼。然后,平静地望向泡泡,话语里略带嘲讽:
  “当然。正因为她们是雌性,所以从来不自己发光。那些光芒是她们研发的发光引擎带来的。就像你说过的,只有死亡才值得燃烧。”
  最后一团幽光指引着泡泡与辉光来到悬浮平台上,找到了正在平静注视黑暗,对外界毫无反应的奥黛尔。
  泡泡连忙上前去保护主人。辉光稍作迟疑,顺着她的方向回头,只看见逐渐上涌的黑水以及被愚人吸引来的蛆虫,不禁喊道:
  “上升!马上上升!”
  泡泡与辉光撬开紧急阀门,让悬浮平台开始运作。铁锈伴随被碾碎的蛆虫四下飞旋,平台震动漂浮时,趴在边缘位置的愚人尸首缓缓下坠,滑入积水。
  白色还未完全被吞噬,金属摩擦声忽然从水下再度响起。被荡漾水波托举起的破碎身躯无端颤动,遵循着生前的意志撞击平台,脚爪顺水扭动。
  紧接着,那些动作不再被水流所控制,而是像傀儡那样毫无规律,完全凭借未知力量的操控,引领空空如也的脑袋的愚人翻身爬上平台,内脏收缩发出嘶哑气流声。
  “怎么会?!”
  辉光加快了平台上升的速度。飕飕气流让血腥气味如同冰雨击打脸庞。泡泡重新举起武器,在飘飞血点里瞄准,即将射击的前一刻被辉光拦住。
  “看。”
  辉光示意他看愚人的头部空腔。
  悬浮平台靠近上层,光照恢复,让两人看清那仍然保持了活性的不是甲壳内的尸首,而是存在于尸体内部的虫蜜结晶。
  结晶正在逃离这具躯体,汇入奥黛尔的体内。当悬浮平台终于上升至玻璃宫的光线之下,看守地牢的甲虫卫兵奋不顾身跳上平台,却对近在眼前的囚犯不闻不问,只顾互相争抢结晶。
  泡泡与辉光互看一眼,毫不费力抢过卫兵的武器,再将这些失去理智的食客踢下平台。
  失去限制的悬浮平台继续上升,从地牢的最高处到劳工们的工作层,再到孕母们形形色色的休息处,撞破阻碍,引发堕落。
  奥黛尔在意识错乱中痛苦地尖叫。玻璃宫的每一层都对她作出确切无疑的回应。封存在墙壁内部的生物集体浮现在墙壁表面,集体掀起的啸叫声川流不息,似乎亡者即将在光辉中返生。然而底层的地牢仍然在吞噬从各个角落坠落的生物,让咆哮与愤怒最终熄灭于此。
  泡泡调转武器,射穿了即将挣脱墙壁束缚的某只死亡生物的脑袋。
  “我们到顶了!”
  辉光提醒道。
  两人抬头,玻璃宫中心的玫瑰花窗正在迅速降临,将柔和的花藤图案洒在两人眼中。身边是已经失去控制的机械闸门,下方是乱作一团的竖井。泡泡后退,瞥见愚人的触角时立刻想到方法,甩起愚人的头壳抛向辉光,向上抬头道:
  “向上撞!”
  辉光与他同时举起头壳冲击花窗,在几乎不存在的阻碍过去后,听到破裂声响立刻齐齐舒展翅膀保护奥黛尔。
  寒冷,尖锐,破碎的玫瑰图案顺着虫翼滚落,仿佛无穷无尽的阴沉花雨。
  奥黛尔来到了被虫蜜烟雾笼罩的宴会厅里,终于得以短暂睁开眼睛。
  她看见了在愚人的断裂头壳之下微笑的泡泡与辉光。
  远处,众多孕母一起回头望向这座忽然闯入宴会的悬浮平台,虫蜜烟雾凝固住了他们所有人的反应,以至于奥黛尔像是在参观一座标本库,可以凭借自己意愿改变细节。
  愚人的头壳落地,脏水连同滚落的内脏带来的腥臭气息侵入了一成不变的内部环境里,将多余的情绪注入观众脑内。
  泡泡自豪地走出悬浮平台,踏上餐桌,把奥黛尔连同悬浮椅一起举上头顶,大喊道:
  “看看愚人的下场。别招惹我的主人!”
  奥黛尔在溅射蔓延的情绪反应中疲惫地望向头顶的柱状吊灯。那一片嘈杂回旋的光亮在吸引她靠近。如果再努力一些,她就能与丰收冠冕重聚。
  但是此时此刻,她感觉到血液和意识在一起流出自己的身体。而真正属于她,能够由她掌控的部分在缩小。
  第237章
  透过碎裂的玫瑰花窗,晨曦闯入玻璃宫内部,如同一条剧毒尾钩悬在众人头顶摇曳。
  众人能够感知笼罩在头顶的风暴预兆,却不知道这风暴会降在谁的头顶,将会造成怎么样的后果。直到乐师根据他们的天性合奏起哀戚之曲,卫兵捡拾起愚人的身躯与头颅,用黑色丝绸包裹遗体送到鼋的面前,这股狂躁风暴瞬间传遍玻璃宫上下。
  那些被乐师演奏,歌唱出的乐曲都太文雅,太克制了。能够真正撼动宫殿内部的平静表象的声音是鼋发出的吼叫声。
  不是哭泣,不是愤怒,仅仅只是完全失去了人性,从身体深处发出的不加掩饰的原始咆哮。仿佛发出声音的人已经忘记了应该如何做出常规反应,只能用憎恶的态度反击现实。
  那道粗野的声音渐渐靠近了。纯粹的疯狂情绪终于被分解为哭泣,喘息与痛苦的尖叫。弱小的生物得以在被洪流裹挟之前逃命。
  花窗在震颤,乐师们集体噤声。藏身于墙面与地面裂隙里的蟑螂群最先被惊动。它们逃离有毒胶饵的诱惑,互相推挤着钻入更深处,带起一片沙沙摩擦声。
  宴会厅的吊灯被横空飞来的机械部件打碎。那是运送愚人遗体的卫兵被拧下来的部分。剩下的部分挂在鼋的尾钩上,被狠狠拍向乐师。一排乐器被打击出了七零八落的声音,伴随着淅沥落下的火光居然也意外的和谐。
  已经将主人送回雪姬身边的泡泡留在原地,甚至还趁机捡起了被他人遗漏在此的纪念币与鲜花。
  “你杀过孕母吗?”
  他悄声问同样留在原地的辉光。
  辉光否认了。
  泡泡撇嘴,把捡回来的硬币全部塞进怀里,鲜花戴在胸前:
  “哦,我也是。那就有点麻烦了。他们都说杀孕母是不道德的行为。要我说,道德这玩意不适合用来约束我们这种雇佣兵吧?”
  两人等待许久,却只听见鼋的声音即将逼近,又逐渐远去,只留下嗡嗡余音。
  泡泡不由得回头仔细看了一圈自己背后有没有什么其他人物。
  “怪事。”
  他轻松道:“鼋肯定是把其他蝴蝶当成我了。”
  辉光没那么轻易就放松警惕。他仔细倾听声音远去的方向,最终在听见另一种微弱的叫声时陡然展翅起飞。
  泡泡在身后叫他:
  “要么你是表演型人格,要么是想通了,至少也给我个提示吧?”
  辉光向着他们撞出来的花窗破洞俯冲,去往虫蜜池里寻找雪姬:
  “是幼虫。鼋想要带走幼虫!”
  在辉光的警告下,卫兵集结起来,将闯入育婴室的鼋带到雪姬面前。狂怒的情绪似乎已经被鼋压制,转化为被他的胸腔挤压而出的浑浊声响。
  未凝固的血液从面具边缘滴落,频率恰巧与呼吸声一致。
  “真可惜。”
  雪姬守候在虫蜜池畔,听到鼋靠近也并未回头,仿佛只是想要提醒某人礼仪错误一般平和说道:
  “我希望你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过错,并且已经决心悔改。但似乎你仍然被自己的情绪控制。”
  鼋的随从为他递上各种止痛药物,食物与虫蜜混合制品。他从面具掀开的缝隙之下进食。从缝隙里飘出的浓重臭气伴随着囫囵吞咽声连绵不绝,让雪姬的动作稍稍停滞。
  “悔改……?”
  鼋的呼吸中也带着内脏腐烂的气味:
  “在你看来,悔改需要什么代价?我的另一只眼睛,还是向你顶礼膜拜?悔改能挽回他们对我做出的残忍举动吗?”
  躲在虫蜜池后方的泡泡有话想说,被雪姬抬手制止了。
  雪姬站起来,接近鼋,观察着那张被面具掩饰的面孔:
  “悔改无关他人。在你的审判到来之前,试着想象自己死亡的那一刻。你愿意为了那一刻的平静付出多少代价?”
  在被她触碰面具之前,鼋躲在自己被脓血染污的长发下嗤笑,缩回了自己的侍从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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