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
主人起身走向舷窗,打断了访客即将说出口的那个名字:
“不要随便叫谁的名字。有什么事情也快些说。我不会在这里停留太久。”
飞行器里散落的空酒瓶和罐头盒暗示了截然相反的事实。
访客深吸一口气:
“是雪姬大人派我来的。因为她的情况很不好,而且整个暴风地也没有其他人能执行这个任务了。她希望您能帮助奥黛尔。而且是现在动身。再迟一刻都会造成灾难后果。”
主人依然凝视被雨滴打湿的舷窗,慢吞吞道:
“你的名字叫辉光,对吧?告诉我,雪姬得到她想要的东西了吗?”
来客没想到自己的名字会从这个人口中轻易说出,但是也并不惊讶。他低头垂眼,详细叙述道:
“是的。雪姬大人在紫夫人死后暂时代理了暴风地,但是……”
但是只有短短七日。
奥黛尔体内的幼虫受到刺激,提前破壳而出。即便受到脐带牵制,这只继承了父亲相貌的金翅蓝眸幼虫依然快速展示出了自己的天赋。
玻璃宫被它的光芒点燃,吸引地面上数量众多的信号基站靠近。石柱如同巨大生物苏醒,摇曳撼动的可怖声响笼罩在暴风地上空。直到此时,暴风地的生物们才明白这些材质状若白灰色石材的信号基站的用途,以及卡哈斯曼人是怎么在一夜之间修建起这座宫殿的——
它们曾经是玻璃宫的一部分。
信号基站为水晶引擎般的宫殿提供了锐利的爪牙,让它咆哮着离地而起。这座吸收了无数异族与卡哈斯曼人的宫殿转变,不,是重新回归了母舰的形态,悬浮在暴风地上方冷冷注视众人,用众多灰色长爪涉足于各个种族的聚居地。
雪姬的圣殿信徒在此时发生了哗变。她的断翅遭遇激起了他们的愤怒情绪,更不用说圣殿与玻璃宫相连,为他们打通了道路。
“它毁掉了雪姬的翅膀?”
辉光的叙述被主人打断了。
“是的。过程很快。她没有遭受太大的……屈辱。”
辉光直白地说道:
“但是这无疑是在提醒她想起自己父亲的遭遇。圣袍叛道者也是被削去了翅膀……坦白来讲,谁都不应该遭受这样的惩罚。但我认为惩罚大概比死亡要好。”
主人目光一转,看见了辉光的翅膀上的耻辱刻痕。那是叛逃人物的标记。
沉默中,又一瓶酒被打开。
“她自己选择了这样的道路。”
“确实。而且她也践行了自己的守则。”
辉光继续讲述。
孕母的集体死亡让各路赞助者再无掌控玻璃宫的可能。他们更不愿相信外来者,只能纷纷倒向雪姬。
在幼虫因为沉睡时,白衣派的信徒终于进入玻璃宫内。他们没有受到卡哈斯曼卫兵的激烈抵抗,大概是因为穆方索尼的特殊旨意。饱经折磨而虚弱不堪的雪姬在信徒簇拥下成功逃走,重回圣殿内部。
在幼虫沉睡的短暂时间里,雪姬重振精神,引出了一直隐藏在圣殿里的秘密。
像一场猝不及防的暴雪,厚密柔软的丝线在紧张氛围里悄悄潜入每个人的梦境。在高处,来源不明的丝线搭建成全新的桥梁与通道,完美覆盖了玻璃宫的光辉,围困卡哈斯曼卫兵。至于那些寄居在低处的生物则永远地沉睡在了丝茧中,像是一夜之间回归了原始状态,借由梦境蜕变形态。
即便暴风地此时已经变成了信息隔绝的孤岛,无人传递信息至外界,也没有外来者能进入,这场荒诞的白色梦境注定不可能持续。而雪姬似乎也没有让暴风地的历史完全倒退的打算。玻璃宫在丝线困局里极力反抗,它的光芒穿透黑暗,高举的利爪将丝茧成批打碎。
最新一批在暴风地孵化的飞行生物被唤醒,为雪姬奋勇作战。
它们苍白无色的翅膀与蝴蝶相似,身体表面还留着肢体被强行折断重组的痕迹。只是这些生物没有眼珠,不会交流也不曾拥有过自我意识,只会本能追随光源,发动攻击。
换而言之,它们是专门为了对抗卡哈斯曼人而制造的物种。从丝茧里孵育的怪物顺着丝线通道反扑玻璃宫,在曾经明亮如同镜面的天空中洒下卡哈斯曼人的鲜血。
漫长而令人绝望的僵局过去后,幼虫的鸣叫声音终于被压制,暴风地的血腥斗争风波告一段落。
雪姬在此刻出现。
她一反常态,全身血红,用遍布棘刺的面具遮眼。被削去翅膀的伤口淌出的液体染红了她经过的道路。
苍白生物已经完全吞没了幼虫的光辉,下一步便是剪断脐带。
幼虫明知自己陷入绝境,自动退回了母体的体内,将主导权交给母体。
雪姬踩踏红色浪潮步入玻璃宫,俯视金色结晶里的黑发孕母。透过坚固界限可以看见幼虫的血液正在反哺母体,像是她在耗尽自己的身体之后,人为镶嵌的心脏。
访客讲述到这里,主人已经持续注视他许久。明亮的银色眼睛似乎能通过话语清晰看见孕母被结晶固化的容貌,触及她的致命伤口。
“接下来呢?雪姬做了什么?”
第246章
“奥黛尔。你现在能听见我说话吗?”
“能。”
“你能看见我吗?睁开眼睛,向周围看一看。我就在你的身边。”
“……这里很……明亮。什么也没有。”
奥黛尔害怕自己睁开眼睛后,自己身边空无一物。但她在雪姬的鼓励下走出了这一步。
她果然身处无人之境。光与热量源源不断地输送至身边。一切都和她有关,一切却都不受她控制。
她的第一反应是自己被送回了母舰。被光明笼罩的旷野似乎印证了她的想法。无论朝哪个方向走,她都无法走出这片广阔,单调的明媚空地。
“你知道自己在哪里吗?仔细回忆后再告诉我。”
雪姬再次问道。
奥黛尔被她提示后,想起了一些糟糕的回忆。从她的身体里……飘飞出的幼虫和光焰。她的意识就像是沉入水底的石头,被人抛弃了。
幼虫在撕裂纯净无暇的光幕的黑色中呢喃道:
“母亲——是时候让我出生了。”
奥黛尔认识这个黑发蓝眸,神态庄严的女孩。
因此当它的吐息声从背后传来时,奥黛尔很快捕捉到了那个娇小的身影。一双冰冷的小手试探着要捉住奥黛尔的肩膀,反被她甩开。
“别靠近我。”
奥黛尔警告道:
“你占据了我的身体。这里不属于你。”
幼虫只是眨了眨眼睛,慢慢地做出一个仿佛是笑容的表情。
“我必须保护我们。母亲。如果你能够履行职责,如果……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那么我就不会提前降生。一切都是暗中注定。”
渗入光圈的雾气笼罩了幼虫,隔开它与奥黛尔。
她在浑浊的雾气里悄悄后退。但是没必要。幼虫发出的那一点光线急速收缩,最终变成一枚洞察阴影的金色眼眸,漂浮至奥黛尔看不清的高处。
有巨型生物在雾中靠近。金眸在滑动的身躯之间颤动,消失又再次出现。被搅动的雾气边缘勾勒出这只生物的外貌。奥黛尔听到甲壳摩擦,神似叹息的声音从远方传来。紧接着,它的每一截身体都发出了叹息声,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深沉,直到她的内脏和感官都开始共振。
雪姬的声音在耳边提醒道:
“小心。保持思考。”
汹涌的气流拍打面庞。奥黛尔最终确定了声音来自头顶。抬眼一看,正好望见了它垂落下来的头颅。
许多张痛苦扭曲的面庞同时在这只头颅的表面浮现,如同被炽热光线瞬间定格的众多鬼魂。头颅上唯一的金色眼珠在盯着奥黛尔,温驯的不可思议。
奥黛尔与眼珠对视时,耳边反复滑过陌生人的温柔絮语。
“你是奥黛尔?……我们已经等了你很久了……我们在虫蜜组成的网络里紧密联结……你也曾经饮用过我们的鲜血……我们等着你。等着你回归……即便时间不多了。”
奥黛尔从它身边经过。眼珠转动发出的濡湿声音如影随形。但除了用眼睛注视奥黛尔,它一动不动,稳定的像一具空壳。
她莽撞地四处探索,最后疲惫地停在原地。与它为伴。
“你是……母亲?”
她从对方的身体轮廓猜到了答案。
早在母舰里,她就已经见过这样的图案。身躯无限增长的蠕虫形生物,头尾衔接仿佛互相交汇的圆圈。
“对。”
它回应道:
“所有人的母亲。所有人的起源与终点。”
“包括我的?”
“也许。”
它的眼眸里出现了幼虫的倒影:
“你能否接纳它?接纳自己既定的命运?”
奥黛尔停下来,在飘扬不止,轻柔如歌声的低语声里闭眼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