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玻璃宫已经熔化至平坦光滑的基座成为了双面镜,一面映出白色信徒溺毙于高温虫蜜与液态玻璃的姿态,另一面则映出母舰降落时的狰狞阴影。
  首批抵达玻璃宫的生物是金翼卡哈斯曼卫兵。他们成群盘旋,翅膀叩击玻璃宫发出的声响犹如射线穿透白色信徒。
  只有一人正在迎着光芒前来。
  瓦娜坚定走入光明深处,穿过卫兵的凶险气流,来到了白色茧壳前,面对雪姬残存的痕迹。
  “这次我赢了。雪姬。”
  瓦娜轻易推翻了茧壳。
  能够阻挡幼虫的白色屏障荡然无存。
  它体表已经完全转变为黑色,翅膀被揉皱,孱弱的无法顺利起飞。源源不断的热量虽然让它得以喘息,却不能让它恢复至刚刚孵化时的状态。
  将军在母舰里漂浮,关注着自己的后代。卫兵静默守候。瓦娜也在茧壳前焦灼注视幼虫的反应。
  没有人上前去帮助它。
  一切可能性都维系在此刻。
  被热量烘干的翅膀发出微弱的振动声音。幼虫跌倒后又重新用歪斜的翅膀支撑起身体,这次艰难却稳定,似乎在空气中找到了一双可以帮助自己的手掌。
  站起来。站起来,然后起飞。
  众多眼眸同时注视着它迎着光芒,颤颤巍巍展开自己的深色翅膀。
  当第一缕气流终于从它的翅膀下产生,得到这一丝暗示的卫兵开始鼓动翅膀,助它熟悉气流,离开地面。
  幼虫似乎被卷入了嘈杂声音里,无法分辨正确的方向。它变成了金色里的一个小小的黑点,或是轰鸣不止的可怖声响里的一个辅音。但是不过一会,它已经成功掌握了飞行技巧,并且主动靠近母舰,成功展示出贵族后代应有的威严气势。
  将军离开母舰,亲自迎接幼虫,与它一起盘旋巡视玻璃宫。卫兵伴随在幼虫身后,用声音与光线将它的信息传播至每个卫兵的脑中。
  崭新的烙印在虫群里成型。母舰顺利接纳了幼虫的回归。
  将军独自降落在瓦娜面前。跟随他飞舞的结晶碎屑为玻璃宫添上一抹别样的光辉。
  “我希望……”
  瓦娜即便严格克制自己的情绪,此时也难□□露出些许动摇痕迹:
  “这一切如您所愿。我的奉献能够让您满意。”
  将军对他缓缓颔首。
  瓦娜像是难以承受现状一般,哽咽失语。
  “我感谢你一如既往的忠诚付出。瓦娜。现在你应该得到回报。”
  将军承诺道:
  “你将回到夏堡,永久作为卡哈斯曼人的一部分留存于世,供后代铭记。”
  听到这句话,瓦娜像是被飞来横祸陡然击中一般神志恍惚。过了一会,他仍旧保持服从姿态答道:
  “我愿意继续为您服务。在母舰上,或是在其他任何星球。您的后代也一定有需要用到我的时机。请您准许我……”
  来自上位者的注视让瓦娜停止说话,俯身用青灰色的脸庞触及玻璃宫的地面。
  “我将全心全意接受您的恩赐。”
  瓦娜面对自己的纷乱倒影低声说道。
  光芒转移向仍然守候在玻璃宫底部的甲虫。
  瓦娜代替沉默的亲人答道:
  “紫夫人的长子穆方索尼在逃亡途中冒犯孕母,已经被我的哥哥制服。奥黛尔的头颅也已经被我们追回。”
  说到这里,瓦娜更加虔诚地恳求道:
  “自从雪姬与穆方索尼篡夺暴风地起,我的哥哥始终在暗中为我提供帮助。即便如此,紫夫人的幼子依然被雪姬藏匿。为了挽回紫夫人的名誉……”
  “毋庸置疑,暴风地的权力需要移交给紫夫人的后代。”
  将军冷静道:
  “此事不应由你决定。回到母舰,瓦娜。”
  再无其他辩驳余地。瓦娜沉默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在卫兵护送下离开。
  接收到信号,躲躲藏藏的甲虫终于从玻璃宫的另一侧现身,对将军展示自己的俘获物:一只携带孕母的头颅的蝴蝶。
  甲虫直言不讳,用地底生物的挑衅腔调说道:
  “将军,我猜想您需要这个。所以我亲自带来了。”
  甲壳上残存的白色羽毛花纹在得意晃动,在刻意涂抹的污渍里格外显眼。
  曾经身穿这套白甲的战士也到达过玻璃宫,并且给卡哈斯曼贵族留下伤痕。
  卫兵们受到记忆驱使,自动阻拦来者。
  甲虫停在原地,似乎真的受到威慑而不敢向前。
  将军表达了善意:
  “白甲的新主人,你想要遵循我们的规则,或是走上旧日的道路?”
  卫兵退去。将军完全展翅,让那一处微不足道的暗色伤痕接受光芒淬炼。
  记忆显然起到了双向作用。白甲像是受到强烈刺激的水蛭,兀自震颤摆动。甲虫整顿姿态,用蛮力主导甲壳的活动规律。
  “雪姬只不过是操控丝线的骗子。我臣服于您,就像我的亲属一般。”
  甲虫带领蝴蝶上前。两人都带着奇异的喀嚓声音。接触到光热,呆板悬浮在低空的蝴蝶稍有反应,将怀中头颅置于翅膀阴影之下。
  那颗险些要成功逃离的头颅。
  光芒仍然轻抚黑发,照亮灰色面容。一个冷淡的笑容出现在失血的唇间。
  她仿佛知道自己在接受注视。神秘思绪牵引着将军靠近,也牵引着母舰上的幼虫和瓦娜。
  光斑似流水,在她干涸的眼眸里滑动,构筑起虚幻的形体。她的意识仍然在附近流淌,坚韧如丝,缜密如发。
  这道与幼虫同步搏动的思绪最终影响了现实。
  “动用瓦娜的保险箱。”
  将军下达命令。
  听到来自将军的吩咐的那一刻,瓦娜猛地咬住自己的嘴唇。他掩饰不住的微妙情绪让将军有所察觉。
  “猜忌是一种堕落,我的瓦娜。”
  上位者的声音传达到了瓦娜的脑内:
  “你不应如此脆弱。”
  “请您原谅。只是我……”
  瓦娜忧心忡忡:
  “是我多虑了。”
  甲虫情绪高涨,甲壳抖动好似一连串豪爽笑声响起:
  “您做出了仁慈的选择。将军。”
  一只保险箱被空投至蝴蝶身边。不等主人开启,多重密封自动在生物信息的吸引下转动。
  从容器里逃出的黑色触须生物害怕光线,迫不及待钻进这颗头颅内部,模拟出鱼尾与触须的形状。
  头颅从蝴蝶怀中滚落,眼眸眨动,渗出黑血。触须沿着血迹向上包裹脸颊,与她的皮肤融合。这张脸庞时而像奥黛尔,时而像门罗。但最终触须将两者强行杂糅,将它塑造成一团满是创伤,滴答黑血的怪物。
  此时从她体内发出的是门罗的声音。
  “……终于。”
  新生的痛苦令这一幕血腥且令人不安。触须穿插深入结晶内部,粉碎那些白色信徒,好似一场瘟疫。所有被压抑在玻璃宫里的记忆,都在借助黑血喷发。
  在母舰上目睹一切的瓦娜惊呼一声。
  他扑向幼虫,但是立刻从幼虫的神态里看出了无动于衷的底色。
  “怎么……你怎么能让这一切发生?!”
  瓦娜斥责道:
  “箱子里的生物不应该取代她!我亲自确认过,鱼人的身体已经被处理过了!”
  “如果玻璃宫里的头颅确实是她,那么门罗确实不能取代她。”
  幼虫观察着正在与黑血搏斗的虫群,在将军的亲自演示下学习战斗模式:
  “但那个头颅并非她本人。只是一缕被人锚定在此地的意识,外加一点伪装而已。”
  瓦娜立马想到了被雪姬授予甲壳的哥哥。雪姬轻蔑抛出的话语再度击中脑海:
  “迟钝。你难道没有怀疑过,你的哥哥是怎么轻易得到那副白甲的?”
  那个原本已经逝去的白色身影又回来了。这次雪姬勤奋编织的作品有了具体细节:
  结合丝线和门罗的触须,雪姬制造出了酷似奥黛尔本人的头颅,又将奥黛尔本人的意识藏在蝴蝶的体内。一切都只为了在恰当的时刻,将这个饱含恶意与欺诈的礼物献给将军。
  只要它的外貌足够像奥黛尔,意识也属于她,那就是她本人。
  雪姬甚至安排了献上礼物的人选。
  这个人必须亲自到达将军身边,必须了解保险箱里的生物,必须怀有足够的恨意。
  “绝不!我绝不原谅!”
  踩在变幻无常的黑血之上,甲虫抛弃了自己卑微肮脏的伪装,公然表明自己的立场。他的甲壳被白色茧壳加固,一丛丛白色丝线迎风舞动,神似雪姬的衣摆。被黑血解放的反叛意识在帮助他,飘飞的丝线在割开阻拦他的卫兵,甚至连蠕动的触须都无法撬开他的甲壳。
  甲虫高举起自己用来刺穿穆方索尼的触角,向将军唯一的弱点猛刺。被光芒偏爱的卡哈斯曼贵族与光明本身一样锋利,迅猛,令人生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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