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不夜侯 第154节
正值夏日,不需要多少热水,本来烧着要煮茶的一壶水,就足以兑出一桶浴汤来了。
等她把自己整个儿泡进了浴桶,连头都没进了水中,仿佛唯有如此,才能遮羞。
可是,刚把身子全没进水里,她忽又想起此时沐浴,本就是为了洗去那不求自来的“无根水”,忙又从水里探出来了头来。
李师师“哗啦”一声,把那“未曾锦帐风云会,先沐金盆玉露恩”的无双容颜钻出水面,抬起手来,便给自己颊上,轻轻抽了一巴掌。
“不知羞,你下贱!”
那又羞又气的娇嗔语气,也亏得只有她自己听见。
若教旁人听了去,怕不听得骨软筋酥、魂飞魄散。
李师师真的是有点羞不可抑了,人家二郎毫无异样,那这说明她的反应,全是因为她自己寂寞久矣,对人家二郎生出了非份之想。
这让一向心高气傲,视天下男儿如无物的师师姑娘情何以堪。
哪怕是全天下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件事,她都要羞得要找一条地缝钻进去了。
此时,奉了寇黑衣命令去临安县衙报案的梁易已经带了临安府的两名巡捕、仁美坊的街子、铺丁等一共十几个人,挨家挨户的盘查起来。
他们就以那座有明显打斗痕迹的小亭为起点,先向一侧住户人家逐家户地走访盘查。
等那一侧的人家全都盘查过了,便查另外一侧。
至于河对岸,便是临安府衙和教场所在地,那边根本没有住户人家,自然是不用盘查的。
李师师本是好洁的女子,夏日里沐浴也方便,她本就是一日三浴的。
中午吃了酒,小睡之前,她就已经沐浴过了。
此时再沐浴一次,只是想……清理不该有的异样痕迹罢了,沐浴自然很快。
她匆匆洗了澡,换上内衣,着了外袍,便坐在妆镜前梳理秀发。
只是,往镜中一看,便是微微一怔。
李师师抬起手来,将铜镜上本来也不存在的雾气擦了擦,再仔细一看……
怎么……神韵气质,仿佛年轻了一些?
虽然不是很明显,可她对自己的脸是见惯了的,骤然发生变化,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年华流逝,最是不能回头,我怎么可能变得年轻了。
一定是因为我滋生了非份之想,心魔作祟,自我以为!
李师师恼恨地把象牙梳子,冲着妆镜扔了过去,“叮”地一声,正打在镜中那酡红的朱颜之上。
“叩!叩叩!”
这时,庭院门外,访查至此的铺丁,扣响了李家门上的兽环。
第149章 我们知道但是都装不知道
正在热粥的陈二娘去开了院门,一见是几位官差站在门外,二娘立即敛去了一脸凶相。
但她仍忠心耿耿地堵在门口,问道:“众位差官,可是有什么事吗?”
皇城卒梁易问道:“你们家里,几口人呐?”
陈二娘心里“咯噔”一下,他们别是为了大娘子叫我背回来的那个小郎君来的吧?
陈二娘提着小心,却仍是一副粗憨傻笨的模样,道:“我们家,就我家主人和我,两口人,咋了?”
“你家主人,是什么人?”
“我家主人,是李大娘子。户牌上不是都写着呢嘛,我家就两个女人,你们一群大男人,可不许进来。”
说着,陈二娘张开双臂,把门户撑住了,回头便喊:“大娘子,大娘子,有官府的人来问话呢。”
梁易见她傻愣愣的样子,倒是不疑她会说谎,便笑道:“你不要怕,这光天化日的,我们又是官府中人,还能对你们有所不利么?”
这时,李师师听见陈二娘呼喊声,心中一惊,急忙取了一顶“浅露”盖在自己头上,匆匆从房中走了出来。
这“浅露”与帷帽相似,区别是,“帷帽”直垂到肩,遮得更严实,而“浅露”会露出嘴巴以下的位置。
“二娘,让开,不得对官差无礼。”
一见主人出来了,陈二娘暗暗松了口气,忙闪到一边。
李师师走到门口,道:“妾身便是此间主人,不知诸位差官有什么事?”
梁易和临安县的差官、仁美坊里的街子、铺丁,虽然看不见这妇人容颜,可是只看她那身姿,还有一张好看到让人见了,就想吮上去一尝香甜滋味的小嘴,就能想象出这妇人该是何等的美貌。
尤其是他们都是混公门的,谁还没几分眼力?
这妇人虽然只着一袭白色道服,看着极是素雅。
可她那衣服质料光润柔韧,银光闪闪,隐隐更有紫光可鉴,分明是湖丝中的上上佳品。
而且随着她的身体微动,光线变化中,更能隐约看见那道服上有浅浅的提花底纹。
这是湖丝提花重缎香云纱做成的衣服,寻常人家谁用得起?
再联想到这仁美坊附近是临安府衙、太常寺、秘书省、太史局的官署驻地。
所以仁美坊中大多是官员的府邸,然而这户人家的户牌上却没有男主人。
这……别是哪位高官的外宅吧?
这种自然而然的想法,放到千年之后的今天,也是很多人的第一反应,何况是他们。
于是,众人对这位头戴“浅露”风情无双的小妇人更客气了几分。
梁易温和地道:“大娘子,我们只是例行公事,询问点事情,你不要怕。请问大娘子,昨夜晚间可曾出门,可曾经过左一巷尽头的水边小亭。”
李师师淡淡地道:“妾身深居简出,极少出门,尤其是晚上,更是闭门不出的。”
梁易心道,果然如我判断,这定然是哪个高官养在这里的外宅了。
他便客客气气地道:“如此,打扰了。”
一行人便离开李宅,继续沿着巷弄去往下一家访查。
陈二娘松了口气,欢喜地道:“还是大娘子了得,三言两语……”
李师师竖起食指,向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摘下“浅露”,悄悄探头向外看了一眼,见梁易等人果然走远了,正敲着七八丈外另一户人家的院门儿。
还有几个邻居街坊闲来无事,跟在旁边看着热闹。
家里藏着个大男人呢,还是身上系着命案的,李师师自然不敢大意。
她回身道:“我来热粥,你去买菜,顺道儿看看他们访查的情形,有无邻居看到什么,他们能问出些什么来。”
陈二娘答应一声,赶紧回厨房捡了个筐子挎上,便出了门。
李师师这才把院门儿关上。
梁易一行人来时的岔路巷弄口,国信所的陈力行震惊不已。
他看到李夫人了!
皇城司的人在查,国信所的人何尝不曾在查。
只是国信所损失了大量人手,沐押班一派的人现在正忙着抢位置占坑,所以对侦缉凶手不太热衷,因此效率极其低下。
他们不但出动的人手少,还落在了皇城司后面。
陈力行就只一个人,还被皇城司抢了先。
他们和皇城司现如今互相猜忌着,陈力行不想让皇城司的人知道他们国信所也在调查,便跟在了梁易他们后面。
却不想,李师师只是惊鸿一现的容颜,恰恰被他看在眼中。
陈力行在“水云间”酒家,假装去方便的时候穿行过酒家后廊,是见过院落中的李夫人的。
以李夫人如此相貌,但凡见过一面的人,又有谁能忘记。
“是她?那位李夫人?她怎么住在这里?”
围绕着“水云間”酒家发生了太多事,不由陈力行不生出警觉之意。
这时,陈二娘挎着菜篮子走出来,慢吞吞地走向正在另一户人家门口盘问的梁易等人。
陈力行想了一想,便跟了上去。
……
李师师接手陈二娘没做完的事情,将粥热好,盛在碗里,却是犹豫良久,才鼓起勇气,端进杨沅的病房,也是她原本的卧房。
“二郎,且吃些东西。”
李师师说着,悄悄看了一眼,见杨沅毫无异色,这才放下心来。
杨沅道:“有劳夫人了。”
李师师挑眉道:“你杀金狗,便是值得钦佩的汉家男儿,更何况你我本就相识,岂有见死不救的道理。来,我扶你坐高一些。”
二人都是做贼心虚,但都以为对方完全不知情,所以全都装出一副坦荡模样儿来。
李师师把粥放下,先帮杨沅用枕头垫高了一下身子。
这一番接触,若在方才那种奇异感应之前,或许只有杨沅会因为对方无处不在的强大魅力稍觉不自在。
可此时,李师师俯身揽住他的脖子,帮他身下垫枕头的时候,衣襟微微垂下,触及他的鼻尖,也让杨沅产生了奇异的感觉。
而李师师的脖颈间,被杨沅的鼻息轻轻呼在肌肤上,却让她有种被炉火烤着的感觉。
所以,垫好枕头之后,她赶紧就撤开了身子。
李师师端起粥碗,一勺勺喂给杨沅的时候,陈力行尾随着陈二娘,走进了菜市场。
这个村妇模样的女人,傻大憨粗的,只要稍稍用点技巧,应该就可以从她口中问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
“毫无疑问,潜入我齐云社的刺客,应该就是皇城司的人!”
秦相府,清溪厅内,正在等着秦桧的邸九州对万大娘子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