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不夜侯 第170节
不是每个女人都能如钦宗皇后朱琏一般宁死不屈,投水自尽的。
国也好,家也罢,败亡之时,大多是男儿战死,女子任人摆布,自古如此。
可是,男儿怯战畏死,而使女眷受辱,作为一个男人,赵瑗深以为耻。
况且,那怯战畏死者,最终仍然是不得好死,那就更是莫大的讽刺了!
好男儿,何如死战,杀它一个轰轰烈烈!
赵瑗握紧了双拳!
虽然自幼作为储君培养,他的养气功夫远胜于同龄的他人,但毕竟还是一个年轻人,这一刻,他已双目赤红。
官家对于立储,一直态度暧昧,赵瑗并不确定他一定会成为大宋未来的皇帝。
但,我家与你家有争,我心向我家。我地与你地有争,我心向我地。我国与你国有争,我心向我国。
这种愤怒与憎恨,来自于一个宋国男子最朴素的尊严与爱憎。
这个仇,他一定要报!
这份辱,他一定要雪!
信,在玉叶姑娘的妙手之下,迅速还原了,在灯烛下透光细查,也再看不出一点痕迹。
牛皮割裂处,此时凭肉眼已经看不出一点曾经被割开的痕迹。
肥天禄接过去,依旧把牛皮密札按照欧阳伦塞入口中时的模样还原。
赵瑗深深吸了口气,对肥天禄道:“这封密札,由木恩呈上去。今夜,小王与恩平郡王,都不曾出现在宫中!”
肥天禄点点头,打开殿门,快步走了出去。
……
垂拱殿后,已经迅速清理了现场。
除了隐隐的血腥气,光是看地面的洁净程度,你是无法想象这里刚刚死了近百条人命,一片血泊。
如邸九州一般被留下的活口,已经被押入天牢,严加看管。
皇城使木恩,已经带着那封牛皮密扎,候在内廷宫门之外。
内廷入夜,一旦下钥封门,天明之前绝不开门。
木提举要在这宫门外等上一夜。
但,宫门不开,不意味着内外消息断绝。
内廷里被飞刀射下梯子的那个人,在内外隔绝之下,也是无人可以遮掩的。
内廷现在已经开始行动了。
肥玉叶的义母,是尚书内省的女官,内尚书折月落。
大宋是有专门由女官组成、辅助皇帝处理文书的常设机构的,那就是尚书内省。
朱熹曾在《朱子语类》中简述过她们的权责范围:“宫中有内尚书,主文字,文字皆过他处。天子亦颇礼之,或赐之坐,不系嫔御,亦掌印玺,多代御批,行出底文字,只到三省。”
她们不是妃嫔,且颇得天子礼敬,呈递宫中的文书都要先经过她们,而且她们可以代皇帝撰写“御笔”。
她们被尊称为“内夫人”,简单说由一群女官组成的尚书内省就是天子的机要秘书处。
而“内尚书”,就是这个“机要秘书处的处长”了。
折夫人已六十有三,乃是如今内廷女官第一人。
赵构等一群皇子幼时,也曾由其指导读书习字。
她在宫中的势力和威望,实不在大珰张去为之下。
有她在内廷照应,内廷此刻恐怕也在循着被射瞎一只眼的那个挂灯太监,开始顺藤摸瓜,展开大清洗了。
第164章 八绂鱼字房,在下武修郎
赵瑗怔忡地站在耳房里,沉默半晌,才理清思绪,收敛了情绪,徐徐说道:“有劳玉叶姑娘了。”
肥玉叶盈盈起身,向赵瑗抱拳一礼:“此乃臣份内之事,何敢承大王一谢。”
赵瑗点点头:“小王这就出宫了,后面的事,你和令尊不必出面,叫木恩顶在前面吧。”
“诺!”
赵瑗举步走出丙舍。
门口几位禁军军士打扮的人,立即将他护在中间,趁着宫闱惊变,往来军士奔跑不断的混乱,匆匆向宫外走去。
枢密院当然不是没有人出面,只不过这个出面人,已经被普安郡王内定了。
实际上,是被恩平郡王赵璩,死皮赖脸地向他大哥赵瑗内定了。
此人就是玉叶姑娘昨天熬夜为他炮制了一份枢密院甲历的杨沅。
杨沅,按照那份甲历记载,现在是武修郎,正八品,相当于后世的正营级军官了。
枢密院机速房下设有八处,分别是龙、凤、鱼、蝉、雀、蛇、象、狮,号称“八绂”。
杨沅,现在就是“八绂”之一的“鱼字房”武修郎,是她玉叶姑娘的部下。
肥玉叶,职武翼大夫,枢密院“鱼字房”掌房!
玉叶姑娘对自己这个还没来报到过的部下其实颇感好奇。
履历是她编的,毕竟是假的,她并不了解杨沅其人。
那个小子,究竟是什么来路,竟需要郡王开口,让我连夜为他炮制一份履历?
他显然不是普安郡王培养多年的心腹,否则对他必然早有安排,不至于如此仓促。
可是,他能被普安郡王如此器重,来头显然又不小。
当上司的,最忌讳空降下来的有背景有靠山的部下。
这种人本领未必能有多大,管教起来却很麻烦。
不过,肥玉叶可不怵他。
这小子,若是服从管教还好,如果不识相……
哼哼!你以为本官是个女流,就摆布不了你?
凭本姑娘的手段,玩不死你!
……
齐云锦标社里,万大娘子彻夜难眠。
她已经安排好了美酒佳肴,只等邸九州凯旋,为他庆功接风。
巴社头的灵堂还没撤呢,但她已经懒得再穿孝服了,多晦气。
今夜,邸九州抽调了三更杀手的精锐主力,都去了皇宫大内。
这家弓箭社本就是禁军开办的,这些年来,他们已经陆续为不少三更杀手办理了军职,只不过这些人依旧一直效命于这家禁军开设的弓箭社而已。
当初爹娘把她许给巴亭璋,是因为巴亭璋是一个禁军的小军官,是有正途在身的官家人。
可是爹娘也不会想到,十多年后的今天,她又和表哥走到一起了吧?
而她的表哥,曾经的浪子,马上将要成为值得她爹娘对外炫耀的乘龙快婿了。
万大娘子想着,又是一杯酒下肚。
她自斟自饮的,眼睛却愈发地明亮,不见丝毫醉意。
……
“润夫兄,你……就是推着我去垂拱殿后面亮个相儿?”
恩平郡王宽敞的车厢里,杨沅纳罕地再一次确认。
“不然呢,你现在这样子,还能提得起刀,亲自下场杀人?”
因为之前这车厢里总是拥挤着四五位姑娘,有种脂粉味儿挥之不去。
但赵璩却依旧垂着车帘,所以杨沅也不知道车子现在是奔哪儿去。
他道:“这倒是不能,可……我们现在又是去哪?”
赵璩刚要回答,外边传来一个声音:“大王,我们到了。”
赵璩一笑,对杨沅道:“来,下车,你一看就知道了。”
……
齐云锦标社杂役房的人是被自己人的嘈杂声惊醒的。
先是有人发现,黑暗之中,有密密匝匝的人群,悄然向齐云锦标社逼进过来。
接着,他们发现向齐云锦标社逼进的人群,是从四面八方而来的,没有留下一处缺口。
接着,向对方喊话喝问身份的人,就被一顿弓箭做了回答,射成了刺猬。
围上来的人群,在距齐云锦标社外墙一箭之地处站住了,肃立如墙。
而齐云锦标社里,却是乱作了一团。
留在齐云社的三更杀手们,匆匆去库房里搬出了弓弩、矢箭,不由分说便分发了下去。
这里是一处教习弓弩射击的学社,弓和弩是教具,并不算多,箭矢也是如此。
光是留在齐云社的这些三更杀手都不够分的,普通的学生和杂役自然更没有装备了。
不过,他们还是匆忙中被塞了一口刀在手。
但是,别说是给他们塞了一口刀,就算是给他们一人一架神臂弩,他们又岂会为“齐云社”卖命?
我来学个射艺、我来打个工而已,叫我替你们卖命?
外边围了这么多人,虽然隔的还远,看不清楚,可只要不傻,谁都明白,这不可能是有歹人明火执仗。
一定是朝廷官兵,才能拥有这般规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