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丹纳略文眸光微紧,随即垂下眸子,开口道,“我不知道,一切都离奇古怪。”
  “是啊,”约格泽昂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一切都很古怪。”
  “就像我总也想不出他为虫族牺牲至此的理由。”
  丹纳略文半虚着眼,记忆里的雄虫温和至极,很难与急报上的强势冷锐叠在一起:“……亲王殿下是曼斯勒安的星民。”
  “那他就不会因为我和艾瑟结婚而初生嫌隙。”
  丹纳略文猛地抬头:“上将?”
  血水愈发得多,泡得靴底黏泞不堪。
  “在雌雄数量如此极端的虫族,一生只一人,”约格泽昂笑出了声,“多可笑啊。虫族一生只有生存和繁衍两件大事。”
  丹纳略文没有说话也回答不了,只在看到滴溅在红血滩上的水珠后移开了视线。
  “他一介雄虫却鲜少有雌雄之分,站在这里也是淡的,像是游离在虫星之外,荒星系也查不到他的过去,”约格泽昂顿了顿,“活得真是半分也不真实。”
  丹纳略文抬眸:“您……是怀疑……”
  “虫族除死无大事,”约格泽昂倏地停下,半晌,才道,“恢复得,确实慢于寻常。”
  丹纳略文沉默下来。
  确实,虫族除死无大事,就算是雄虫也是如此,治疗舱一进也就开始恢复。只是近千年来雄虫站得越来越高,基本不会亲上战场也无人敢对他们动手,倒显得娇贵起来。
  就算是亲王,
  穿了肩膀……而已。
  约格泽昂忽然叫了他一声:“丹纳略文。”
  “是。”丹纳略文下意识应道。
  “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约格泽昂转头,“你觉得他为什么还没打就自戕?”
  丹纳略文瞳孔骤缩,看着他的面容神情蓦失言语。
  连着眼底近乎癫狂的红疤。
  ……
  南境的事太大了,整个曼斯勒安都陷入了巨大的震骇惊惧中,不清楚希边得尔为什么才去就战死,不清楚为什么会战败,不清楚堤摩的实力为什么那么强,不清楚,不清楚……
  一切都不清楚。
  亲王希边得尔尸骨无存,三军战败被迫困守南境,莫大的混乱慌张中,唯有议阁如事先早有预料般地迅速到城北组织急情会议,商量一切后续处理方案。
  “凯尼塞伦呢?”贝墁来得最晚,抬眼一扫满满当当,科米加的都来了,二席的位子却依然是空的。
  科米加雄虫早就打过通讯,却是一直都没有人接,这会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额上急得都有些冒汗:“不知道,找不到族长。”
  森道利梵眉宇间一片黑沉,隐隐压了几分火气:“他组织的会自己还不来?!”
  “去找。”贝墁盯着手里一直打不出去的通讯。
  “是!”
  几名雄虫匆匆绕过底下的排排议座出了大门,碧雕门扇被人猛地推开,因为动作太急而一角磕上了白壁。
  “砰——!”
  城东科米加主宅地下偏厅,凯尼塞伦被军靴踹砸到了粗粝石门上,顺着门扇缓缓滑跪在地,手捂住腹部面上皆是痛色。
  本该远在南境的约格泽昂拎着消音长枪抵进雄虫的肩胛,冬日层层叠叠的银白议服被迫堆积褶出皱痕,连着上面的银链一并被压进皮肉。
  “说。”
  ……
  “你要我说什么呢?”
  南境军部东营少将帐里,米阶斯坐在床边倚着墙,低头看着半跪在面前的第一军少将。
  “帕尼迦,如果阁下没有自戕,你会怎么做?”
  “雄主……”帕尼迦攥紧了手,掌心挤出的红血顺着掌纹滴落在地,灯下清凉又彻净,映出的尽是雄虫满面难捱的痛苦。
  “第一军会打不过异兽,阁下会意外身死南境,是不是?”米阶斯看着他,一字一句道。
  “……”帕尼迦闭了闭眼,“我没办法,雄主。”
  “我没办法,”他睁开眼,抬手按住雄虫的膝盖,指尖微微发颤,竟是连血蹭上布料也未曾发现,“科米加的毒何其厉害,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死。”
  “……”米阶斯赤红着眼,声音出来就是抖的,“为什么不告诉我,不告诉阁下,也不告诉,四皇子?”
  帕尼迦也看着他:“……你知道的,雄主。”
  “……”
  米阶斯自肺腑胸腔里吸出了气,艰涩窒息般地吐了出来,没有再开口。
  帕尼迦眼眶也开始发红,按在米阶斯膝上的手控制不住地攥紧,像是怕什么一样有些慌乱:“雄主,你在怪我吗?”
  “……”米阶斯惨然一笑,“我不怪你,我也怪不了你。”
  “我知道你爱我。”
  也许是跟凌长云待了十四年的缘故,荒星雄虫的神经里也早已长出了“爱”字。
  帕尼迦听了却是愈发不安,几乎是桎梏一般地起身抱住了米阶斯:“那,那你……我还,什么都没有做……”
  “我不知道,帕尼迦。”
  米阶斯任由他抱着,神情空无又虚幻,只有眼角滚落的泪是真实灼烫的。
  “我不知道。”他重复了一遍,掌心紧紧攥着凌长云先前给他的芯片,仿佛这样就可以摩擦出那人活着的温度。
  “我已经跟随阁下十四年了。”
  十四年啊……
  ……
  “十四年算什么?”凯尼塞伦一边咳一边道,呛出的声声都是嗤笑,“四殿下,你还是太过年轻,虫族寿命三百年,十四年的光阴远不足以让你失态至此。”
  “是吗?”约格泽昂慢慢抽出射穿雄虫右肩的枪管,冷眼看着凯尼塞伦在筋骨断扯的剧痛下几瞬扭曲的神情,“你跟贝墁倒是相处了百来年,不知道这三分之一的寿命足不足以让你失态?”
  “……”凯尼塞伦撩起被冷汗浸湿的眼睫,“你疯了?”
  约格泽昂拎着长枪慢慢往下移,似是在打量下一发光弹射在哪儿:“我要是疯了,你们都可以去死了。”
  我要是哪天疯了,你们就都可以去死了。
  凯尼塞伦像是忽然抓住了什么一样,长眉高挑,戏谑又怜悯:“看来十四年确实短暂,四殿下还是那个四殿下——那你还来问我做什么?”
  长枪压住了他的左膝,约格泽昂神情平静到近乎诡异:“老东西在早前虔屿地下造了个怪物,奉它为新神,意图取代虫神。”
  凯尼塞伦眼底笑意瞬间凝固:“……你说什么?”
  约格泽昂一用力,髌骨应声而碎:“你的好朋友贝墁也是怪物的缔造者之一。”
  他自唇角拉出轻笑:“要不要猜猜,同样是体外胚育,雄虫的数量为什么那么少?”
  “?!”
  凯尼塞伦彻底变了脸色。
  一瞬,惊骇至极。
  ……
  “找到了吗?”
  议阁内,底下纷纷悄声议论,贝墁已然沉了脸色。
  “还,还没有。”后边雄虫擦了擦头上的汗,回主家找人的几名雄虫也没传来消息。
  距离会议原定开始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小时,可凯尼塞伦依然不见踪影,怎么也联系不上。
  贝墁猛地甩了手上的光脑,大怒:“就这么点儿时间人还能丢了不成?!继续去找!!!”
  “是,是是——”“嘀嘀。”
  被砸到墙边裂了一角的光脑蓦然震响,众人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在贝墁逐渐阴桀的盯视下慌手慌脚地跑过去捡起又趔趄地冲过来递过去。
  “贝墁。”
  第135章
  第135章 瑶华月没想到死都死了,还能再见这最……
  贝墁接了个通讯就踹了桌子出了议事厅,留下一堆议员面面相觑,偷偷觎到森道利梵难看到了极点的脸色后纷纷默不作声地靠回了椅背,滑下身体盯着面前不知何时摆上来的议案,一动也不曾动。
  满场沉寂。
  ……
  “凯尼塞伦——”
  贝墁上了飞行器一路冲到城东郊外,五城虽然合并,但零零碎碎还是遗留了不少原先的城界痕迹,不过三年多的时间,野郊残余的城墙基柱已然破破烂烂沙土横峋,林子尽头新扯了防线,这些没什么用的原城墙就被遗弃在了石土上。
  野岭还没来得及重新规划打理,这会儿除了枯树就是杂草,没什么好看的也就基本没有人过来,长风一吹,败叶一打就阴森森的,荒得紧。
  贝墁没让人跟着,随便找了块地儿停了飞行器就下来,压着暴躁皱眉沿着光脑上不断传来的位置提示往深处走。
  越走越荒,风声也听不见了,贝墁盯着面前矮丘,又抬头扫了眼上面的高崖,面上的烦躁暴怒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
  “出来。”
  他停下脚步放了手,粗枝隔着日光在脸上砍下了大半面的黑影,明黄的眸子蒙了层翳上去,周身瞬然渗了抹森寒。
  “咔嚓。”
  一地的黄叶被踩得嘎吱响,军靴不疾不徐踏出,身影一现便进了贝墁的眼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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