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不同于以往的银白议服,甚至不是去南境时扣上的黑金战服, 素然雅淡的白衣黑裤, 严寒天里便是件外套都没披,恍惚间好似回到了初见的东林大营。
  月光太缥缈了,转进眼里荡了一圈又一圈,约格则昂看着便晃了神,分不清是真实还是乍然而现的幻觉。
  直到凌长云踩着银流站到他面前,冻得僵寒又结满了血霜的手被人握着放到颈侧,触手的好像没什么实处的温热才碎了军雌眸中的虚幻。
  站得久了,筋骨都是僵硬的,约格则昂抽着骨骼动了指尖,在一片听着就让人骨酸的咔嚓声中覆上了凌长云的后颈。
  温热的,不平的,
  疤痕纵生的。
  染透了血的紫眸洇出了更浓重的猩红,约格则昂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想收紧手臂将面前的人揽进怀里,骤合的魂体却是片刻也不停地嘶鸣着,忆潮震涌,尖锐又钻骨,让他根本不敢有所动作。
  凌长云一寸寸抚过军雌苍疤结血的手背,抬眸看着他,目光柔和又温情,半分苦痛也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约格则昂的视线终于有了实处,牢牢黏在凌长云还散着银光的身上,从血砾过的喉咙里扯出声音,惶惑又喜幸:“跟我走,我去求天道。”
  “约格则昂。”
  凌长云只唤了这么一声,周边的一切却好像都静寂了,心知肚明又不敢言说,惶惶自欺也撑不起神魂。
  约格则昂眼尾沁出一抹血泪,顺着脸颊往下滑,像是淌出了愈合不上的刀痕。
  “跟我走。”他道。
  凌长云动也未动,月华下笑得温情:“我一直觉得没什么意思,想死又总觉得不至于,只好找一个活着的理由。”
  约格则昂指尖尽是僵白。
  “理由换了几道,兜兜转转还是觉得没什么意思。”凌长云看着约格则昂,在他要有所动作前道,“我见到了四皇子的十来年光阴。”
  “!”约格则昂瞳孔骤缩,整个人都像被无形的天钉钉钉在了殿砖上。
  “之前常忧噩难眠,总也想不通为什么就算计至此,”凌长云握着他的手,一点点摩挲出些许不冻人的温度,“这次终于明白了。”
  “……”约格则昂想开口,嘴唇撕出了一缕红血,却是半个音也发不出。
  “希边得尔的出现是你算计虫神天道的一环,”凌长云往前凑近了些,“那我呢?”
  “……”约格则昂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僵死已久的心脏终于抽搐了几下。
  “意料之外,”低哑又泣血,“情难自抑。”
  他的半边眸子都快被血糊尽了:“是我……太过自负。”
  总想着一切倒回后坦诚相待,总以为一切尽在掌握,所以不听不视不言不许诺,落得如此境地也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凌长云笑着点了点头,“至少。”
  “至少。”他道。
  血珠坠了一地,军雌的手从未抖得如此厉害:“……我错了。”
  “你是虫族的皇子,”凌长云道,“现在的虫族,也算是朝着恒生的路在走了。”
  “雄主……”
  “我在这儿待了十四年,了解不算多么深,却也能理解。”
  “到底是种族不同,”凌长云眼前也是一片白茫水雾,笼得他快看不清面前军雌的样子了,他顿了顿,缄默半晌才道,“只是我到底是个人。”
  约格则昂垂在一侧的手心被攥得皮烂骨露,只觉得这点儿距离远得吓人。
  “约格则昂,我很难过。”
  凌长云还是在笑,月珠一般的泪自眼尾滑了又滑,声音也是几度断开:“虽然早已习惯,光弹打在身上还是很疼。”
  “……对不起……”约格则昂几乎有些直不起颈椎,“对不起……”
  “我不是虫族,也不来自另一个虫星,”凌长云只看着他笑,淌出的都是涩然的苦,“我们那一人只有一个婚侣,像你这样的是出——”
  “……犯的是重婚罪。”
  他本来想说出轨,却发现艾瑟比他更早认识约格则昂,更早地……有了虫崽。
  一时到不知道谁才是……
  “不!”
  凌长云思绪还没飘远就被喊了回去。
  “不,”约格则昂死死盯着他已经散了大半轮廓的左肩,抚在凌长云后颈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徒劳地想要留住人,“不是的,艾瑟是三哥的雄主。”
  他看着凌长云,后悔的绞痛让人几度喘不上来气儿:“罗普也是三哥的孩子,三哥是被禁术改造过的军雌。”
  “我自始至终,自始至终,”他根本不敢再看凌长云的神情,视线凝在白衣下隐隐约约显露出来的陈年旧疤就下不来,“都只有,你一个婚侣。”
  “……”
  流华越来越散了,主都上高悬于天的瑶月也渐渐失了几分光彩,后边的云要漫上来了,夜里的大街寂静得很,更衬得寝殿里的死寂淹水窒息。
  不知道缄默了多久,凌长云忽然伸手摩挲了会儿军雌被泡得稠红糜烂的眼尾,冰冷的触感一上,约格则昂不自然地抬起头,瞳孔已然散乱不堪。
  “我不喜欢艾瑟,”凌长云看着他的眸子,“阿愿最后一期治疗结束后会失去前面所有的记忆。”
  “约格则昂,你不可以让他叫艾瑟雄父。”
  “雄主……”约格则昂控制不住地攥紧他的手,血雾里全是散了大半的模糊轮廓,偏生身体被明知的徒劳钉死在地半分也动不了,只能绝望又悔痛地抓紧手中冰寒刺骨的冷凉。
  “我叫凌长云。”凌长云笑着,笑得如释重负,笑得畅快,是终于吐露出来的畅快。
  他没有说是哪几个字,约格则昂便也唤不出来,只是看着,紧紧地看着,血流如注。
  凌长云有些脱力,握着约格则昂的手也渐渐松了气力:“以前有人说我们之间只有无边风月事,我想了许多年,却是想补回也补不回来了。”
  周边都被银华包裹,空空茫茫,只有面前的军雌还清楚些。
  “这场恋爱谈得真失败啊,”他已经快没有知觉了,却还是竭力扯着嘴角笑了笑,“是吧?殿下。”
  嗡嗡……
  什么也听不见了。
  “约格则昂,”他就着眼前的模糊影子叫了声,“以后可以做你想做的事了,恭喜。”
  恭喜。
  淡了,远了,麻木了。
  濒死的窒息,
  又是彻底卸下所有,消散于世间的轻快。
  他聚着最后的一点子气力,借着燕尾青的支撑抱了上去。
  自己也听不到的声音,不知道到底说出口没有的死别。
  “皇子殿下,我们离婚吧。”
  “呼————”
  浓云彻底笼罩住了已然黯淡的瑶月,流银的月华散了,无主的燕尾青重新回到了原先待着的精神海里,大殿里空空荡荡,纱幕后的虫皇了无声息,只有独自站在中央的军雌还依稀辨出几分微弱的活气。
  皇子殿下,我们离婚吧。
  第137章
  第137章 血腥元年约格泽昂·温森特纳疯了
  约格泽昂·温森特纳疯了。
  这是主星基本所有人的共识。
  76的新钟一敲, 虫皇的死讯就传遍了整个主都。
  都城震然,议阁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近一军的军雌便从天而降围了城北议阁——
  不畏雄虫精神力攻击的军雌, 暴动不了的精神海。
  三天三夜的时间, 议阁被全牌清洗,内庭前上三席不知所踪, 年轻一代重新寻觅, 一毕业就填进议阁。
  红血染透了还未完全消散的白雪,尸堆成山,累累白骨被抛至北面的荒岭,错乱纵横着与残叶败土堆叠到一起。
  十日后,皇四子、三军上将约格泽昂携重军以军雌之身登上城南主殿,成为曼斯勒安的新一任虫皇。
  统掌军权。
  “你疯了?!”
  城南皇宫西偏殿里,艾瑟被人绑死在赤金盘龙柱上,身上淅淅沥沥往下滴着点儿血,全是皮肤被铁索勒死的残口。
  约格泽昂站在面前,金光映在了黑金的挺括布料上,折折射出的都是刺目的红。
  “那天你往他身上泼的是什么?”约格泽昂神情平静,天光透不进纱帘,殿里的一切都是阴沉沉的湿冷。
  “水啊,还能是什么?”艾瑟也根本不在乎身上的疼痛,只懒懒地看着面前的新任虫皇笑。
  旁边军雌双手捧着一个半臂长的沉木盘,上面整整齐齐码着一排纸质供词,约格泽昂一抬手,他便上前端着一张张展示给艾瑟看。
  “……”艾瑟扫得飞快,待军雌站过去后才嗤了声,“四皇子,哦不,虫皇陛下,”他眼里满是戏谑,“随便写几张纸就来诬蔑我,你以后死了还怎么去见,三殿下?”
  “三哥虽说让我护着你们,但你实在让我恨极。”看着他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约格泽昂轻笑,“三哥那么喜欢我的君后,你猜他要是知道了你做的那些事,会不会恨毒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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