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刘富贵在看守所,刘卫国的大伯几年前就死了,爷爷奶奶也早已去世。刘卫国的丧事最后是陈安华给办的,办得十分潦草。
  刘富贵得知儿子的死讯后,彻底生无可恋,趁看守不注意,把裤子和衣裳撕成布条撕了做成绳子,上吊了,刘家至此团灭。再加上刘家后院埋过刘卫国的妈白凤英的尸体,刘家的房子就成了鬼屋,大家都绕着走。最倒霉的是刘家的邻居,听说他们偷偷地在门上贴了很多符箓辟邪。
  刘富贵人没了,宋知南还消费了他一波,她连夜写稿:《我从刘富贵身上领悟到老实人的真相》、《警钟长鸣:找对象一定要避开刘富贵式的男人!》、《白凤英只是犯了很多男人都会犯的错》、《社会在进步,男人要大度》。搞过自媒体的人都知道,要想爆就得追热点。刘富贵是现阶段本地舆论的一大热点,必须得跟上。
  宋知南写完稿子,投向本地日报晚报、省报和《妇女报》,这次,她真的踩中了热点,四篇稿子都被采用了。
  稿子一经发出,就引起了不少争议。
  那两天,宋知南的杠精值连睡觉时都在暴涨,系统播报响个不停。
  杠精系统:“宿主强,宿主棒,宿主又杠出了新花样。”
  宋知南跟系统沟通:“统子,你看我夜以继日、宵衣旰食、孜孜不倦地努力抬杠写稿,我的脑子能受得了吗?我的身体能扛得住吗?人家隔壁的娇妻系统免费赠送美白丸美容液,你给我什么了?难道我们真的是干得好不如嫁得好吗?我失去信心了。”
  杠精系统:“宿主,形势一片大好,不是小好。你要再接再厉。”
  宋知南坚持:“别整那些虚的,我需要实质性的鼓励。”
  系统犹豫半天,最终抠抠搜搜地给宋知南一颗大力丸和一瓶强身健体饮料。
  宋知南接过东西,一边喝饮料一边吐槽:“统子,你一定是男的吧?只有男的才这么抠,不要就不给,要了给得抠抠搜搜不情不愿。”
  系统:“宿主你再这么说我跟你急,不要骂我是男人,这就相当于骂龙国人是小日子人,骂得太脏了,本统绝对不能忍。”
  宋知南:“你大度点,别跟个男人似的开不起玩笑。”
  系统:“……”
  宋知南吃了大力丸和强□□,又觉得自己强得可怕。
  接下来,她迎来了一阵舆论的暴风雨。
  四篇文章同时上报,给宋知南带来了一些名气,但也带来了很多谩骂。
  前两篇文章伤害了跟刘富贵一样的“老实”男人,后两篇《白凤英只是犯了很多男人都会犯的错》、《社会在进步,男人要大度》深深地伤害、刺痛了很多男同志们。他们甚至写信给报社,措辞相当激烈,建议严查宋知南这个作者,甚至连她的名字都攻击上了,还叫什么宋知南,干脆叫宋骂男算了。
  妇联和工会是一半欢喜一半忧,欢喜的是他们单位的职工出名了,忧的是这名出得还有一半是恶名。
  工会和厂委的人坐不住了,连夜商量对策,次日上午,他们就把宋知南叫过去做思想工作。这次主持思想工作的不是胡明亮那种小干事,而是厂委的孙主任。孙主任不苟言笑,说话慢条斯理但又很有压迫感,被谈过话的人都感觉很不好。
  贺胜男和何黛听到通知,都不禁为宋知南担心。
  宋知南反过来安慰她们两人:“没事。我早就听说孙主任思想进步,为人大度,他肯定不是想批评我,说不定是想表扬我为厂争光。”
  两人面带苦笑,欲言又止。
  宋知南在各种各样的目光中进了孙主任的办公室。
  孙主任四十多岁,穿着灰色干部装,扣子一扣到顶,戴一副黑框眼镜,厚厚的眼镜片也挡不住他那锐利审视的目光。
  孙主任尽量显得很和气,指指对面的椅子:“小宋,坐。”
  宋知南依言坐下,孙主任打量了一眼宋知南,这小姑娘年纪不大,长得也没什么攻击性,都让人有些怀疑那文章是不是她本人写的了。但他转念一想,来之前,他稍稍调查了一下宋家,宋知南爸妈都是普通工人,哥哥下乡,弟弟还在上学,应该没人替她写,而且有点政治觉悟的文化人也不敢写这么有争议的文章。文章应该就是宋知南本人所写,但她到底年轻气盛,不知道里面的门道有多深。
  孙主任慢慢地开了口:“小宋,你的文章我都看了,写得非常不错,但就是思想有些过于尖锐了。听说有很多男同志直接写信给报社,措辞相当激烈,这事你也知道了吧?”
  宋知南义正词严:“孙主任,我是听说了,但我不信。我爸我爷我老师经常在我耳边说,男人都大度,男人肚子里能撑船,额头上能跑马,勾践能尝粪,韩信能钻裆,他们多大的委屈都受得了。我不过就是写了篇文章而已,啥也没说,他们不至于反应这么激烈吧?这一定不是咱们无产阶级的男同志干的!”
  一向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的孙主任被噎住了。
  这话要怎么接?
  杠精系统:杠精值加60。
  过了一会儿,孙主任清清嗓子,面带微笑地问:“那你的意思是,写信的是女同志?”
  宋知南头摇得像拨浪鼓:“那更不可能,我们女同志干不出这样的事。我觉得是隐藏在人民内部的阶级敌人和敌特干的,他们就是见不得咱们形势一片大好,见不得咱们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才想搞破坏。”
  第33章
  孙主任表示不赞同这个思路:“我觉得不至于吧?”
  宋知南义正词严地说:“孙主任, 反正我觉得咱们无产阶级的男同志们不会这么小心眼的,他们一定会分辨出我写这篇文章的目的是为了他们好, 是为了让社会稳定。
  你想啊,咱们生活中的很多矛盾是不是因为男人的小心眼引起的?那些打架的斗殴的,那些杀妻的杀人的,多少家庭悲剧因为他们不大度而起?多少社会惨剧因为他们的小心眼而发生?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所以才写了那篇文章:社会在进步,男人一定要大度。只有男人大度了,社会才能更进步。我坚持我的观点。当然,你要是不赞同我的观点,那我就按你的意思改成《社会不再进步,男人不要大度》。”
  这么一改, 性质都变了, 那还了得?
  孙主任急忙否认:“你说的这个根本不是我的意思。”
  宋知南粲然一笑:“所以孙主任, 你是赞同我的意见的。我就知道,你是一个有觉悟有见识又大度的男领导, 你跟他们都不一样, 你更不可能站在阶级敌人和敌特的那一边。”
  孙主任:“……”
  孙主任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感觉脑子都变小了。
  他呼了一口气,转到另一个话题,“这个话题先放下,那白凤英的事呢?”
  宋知南理所当然地说:“俗话说,人死为大,人家白凤英同志都被杀了, 我替她说几句话怎么了?人们不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吗?为啥刘富贵就不能原谅白凤英让她回头呢?她只是犯了生活作风上的小错误而已,但绝对罪不至死吧?要不然公安也不会把刘富贵抓走是不是?”
  孙主任变小的脑袋又变大了, 他无奈地说道:“算了,我不跟你扯这么多,我就只有一个要求,这个要求是代表厂委提的,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写那些乱七八糟的文章了。”一刀切最简单也最省力。
  宋知南腾地一下站起来,语气激动:“孙主任,我写的文章利国利民有利团结,大家都夸我写得好,人民群众喜闻乐见,你为什么要把它们定义为乱七八糟?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努力?我为了写文章肉都掉了好几斤。我觉得你深深地伤害了我的一颗赤诚的、上进的红心。我不服,坚决不服。”
  孙主任赶紧找补:“行行,我用词不当,你别激动,坐下说话。”
  宋知南像受到了巨大的伤害,满脸委屈愤怒:“我没写之前不知道原来这也不能那也不能写。算了,以后我封笔不写了。孙主任,你能不能给我开个证明?就写你以后不准我再写作。以后别人问起,我也好有个交代。很多年后,当我回首往事因为碌碌无为而羞耻,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因为没有成为无产阶级作家而深感遗憾时,我就拿起你写的证明告诉自己和别人,当年那个机会不是我自己放弃的,是孙主任你让我放弃的。在我死后,我也要把你的证明刻在我的墓碑上,我要让后人都知道,这里长眠着一个因为领导不同意而放弃梦想的未遂作家。”
  孙主任瞪着宋知南不说话,空气都凝固了。
  他担得起那么大的责任吗?完全担不起。他辩得过宋知南吗?完全辩不过。他根本弄不明白,对方的脑袋瓜到底是由什么构成的。所以,他为什么要来和宋知南谈话?
  孙主任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他黑着脸,摆摆手无奈而心累地说:“罢了罢了,随你吧。我可不敢耽误你成为大作家。今天的谈话就此结束,你出去吧。”从来没见过如此难管的职工,如此桀骜不驯的女同志,还成为大作家,他就看她能不能活到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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