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唔,下官有些口渴,能不能麻烦您带下官去找杯水喝?”他不敢直接使唤夏绫,甚至客气的站起了身,“下官初来乍到哪里都不认识,怕走错了地方,劳您带个路就行。”
“行行行,快坐着吧你。”夏绫烦的要命,“不敢耽误大人您的功夫,我给您倒——去——”
夏绫到茶房去倒水,可越倒越觉得郁闷。她很少会通过主观臆断来判别一个人的好坏,可不知道为什么,从第一眼见到钟义寒时,她对这个人就喜欢不起来。
夏绫也说不清这种反感究竟来源于何处,或许是因为,他身上有种让人看不透的东西。看似是个不谙人情世故的直愣子,可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某些神色却让夏绫觉得,这人绝不像是他外表看起来的这样纯良。
回到小书房时,钟义寒已经开始提笔写些什么了,纸铺了满桌。夏绫将茶杯放在桌上,往他手边的几张稿纸上瞟了一眼。不看不要紧,可这一看,夏绫立时炸毛了。
她辛辛苦苦写好的那几页纸啊!此时却被钟义寒给画了个七零八落,又有叉又有线,墨点子飞的像是雨打沙滩。
“这,这……”夏绫指着那几页纸心疼的说不出话来,她还没拿给阿澈看呢!
“噢,这个啊。”钟义寒丝毫没有意识到夏绫的崩溃,客气的解释道,“下官是看到这书里还夹了几页废纸,所以便拿来润润笔。一会下官告退时,自会自行处理掉的,不给小乔公公添麻烦,哈哈。”
他竟然说自己写的东西是废纸!夏绫强忍着想骂人的冲动,咬牙切齿道:“不劳烦钟大人了,我写的东西,我自己处理。”
啊?
他真不是故意的。这几页纸上的字,虽说看着像是书里的内容,但错处颇多,且行文上完全不像一个受过正统科举教育的人写出来的东西。所以他想,反正自己也要重写,废就废了。
钟义寒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稿纸,却忽而看向夏绫:“你能看懂倭文?”
夏绫皮笑肉不笑:“看不懂。要是能看懂,也不至于写出来的东西都是废纸。”
她翻了钟义寒一眼,回自己座位上去。因为被气得七荤八素,夏绫也没往后看,想着凳子的位置,抬屁-股就往下坐去。
可身子越往下,却越没着落,终于哎呦一声,她一个屁-股墩坐到了地上。
“啊!小乔公公!”钟义寒惊呼,忙站起身来,“您怎么坐地下了?”
夏绫气急败坏的回头看了看:“我还想问你呢!我凳子呢?”
钟义寒万分尴尬的笑了下:“那个,我看纸有点多,桌上有点放不开,就借了一下您的凳子……”
“你真是……”夏绫忍无可忍,“气死我了!”
这场“合作”的后半程,夏绫基本上都是在门口生闷气,她完全无法与这个人共处一室。钟义寒压根不敢惹她,待到要出宫的时辰,将他所写的东西规矩的在桌上摆好,朝夏绫作了个揖,默默告辞了。
夏绫抱着这堆书稿回到乾清宫时,宁澈正同庄衡在侧殿中议事。但他们说的应该不是什么太要紧的事情,宁澈抱臂倚在桌边上,显得很随意。
夏绫黑着脸将他要的东西全放在御案上,懒得多说一句话。宁澈见她脸色不对,问到:“怎么了?”
夏绫从鼻孔哼了一声。
宁澈奇怪:“去的时候不是挺期待的吗?你不说还有好多疑惑想跟人家请教的么,这是怎么了?”
“我哪知道是他啊?”夏绫埋怨,“你要是嫌我命长可以直说,不至于安排这么个克星来克我。”
宁澈被她给逗乐了,一脸我早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看向庄衡道:“把你查到的都说说吧。”
“是。”庄衡颔首道:“钟义寒,南直隶苏州府人,宣明二十六年进士,一甲第三名。杨阁老为那年恩科的主考官,对此人格外赏识,故而他与杨阁老间的师生之谊颇深。”
南直隶苏州府?夏绫心想,自己也是南直隶人,苏州府与扬州府离得不远,倒能算得上是半个同乡。
庄衡继续说:“以此人这样的名次,原是可以入翰林的。可他却自请要外放做官,先是在福建做知县,而后又调任过湖广,山东,陕西几个行省,直至今年受杨阁老保举,才回京在吏部文选司任郎中。”
宁澈摸了摸下巴:“一个探花,又有杨怀简做后台,混了这些年,就捞了个五品?”
“陛下英明。据臣所知,钟义寒在地方任职的这些年,同上峰的关系处的都一塌糊涂,京察时屡遭诟病,可在百姓当中,此人的口碑倒是极好。不过,这人还有个癖好,惯爱眠花宿柳,为风尘女子填词作曲,故而多为文官所不齿。”
听到此处夏绫不禁叫到:“皇上,你用的这都什么人啊!”
宁澈的眉头也锁了起来。杨怀简倾力保举的人,有点个性他能理解,但按理说不该有这不良嗜好啊?
他随手拿起钟义寒所写的书稿翻了一翻,可看了几页下去,眉头却又渐渐舒展开来。
“乔乔,他写的这些东西你看过没?”
夏绫摇摇头:“还没来得及。”
“那我觉得你可以看一下。”宁澈将书稿放在一旁,“此人虽说听起来有些离经叛道,但他肚子里确实还是有些文墨在的。你不是自己说想学的么?贩夫走卒身上尚有你我不会的东西,你能学到知识就好了,何必在乎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夏绫咕叽:“我嫌他烦。”
宁澈看向庄衡,笑着摇摇头:“刚见面就能把朕身边的人惹成这样,看来此人升不上去,实属活该。”
“行吧,看在你的面子上。”夏绫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她在心里倒是认同宁澈的话,但是对于他安排自己去跟这么个刺头相处的行为,还是报以白眼。
宁澈说:“我们接下来还有事要说,你要再听会吗?”
夏绫知道他这意思是在赶自己走了:“算了,我出去透会气去。”
一想到未来自己还要跟钟义寒相处很多很多次,夏绫就心气郁结。这口郁气不吐不快,她得找个人宣泄一下去。
仁寿宫的夹道里,汤圆坐在凳子上,谭小澄在背后捏着她的肩膀。小汤用心感受着肩膀上的力道,不时提醒到:“小澄哥,刚才那样挺舒服的,但现在劲有点大,会觉得疼。”
谭小澄点点头,仔细将位置和力道记在小本子上。
夏绫就是在这时溜达过来的:“小谭哥,你们干嘛呢?”
“乔,我正想去找你呢。”他将笔夹在本子中间,对夏绫解释道,“主子的肩膀一直不太舒服,前两天疼得厉害,让我给他按按。我就自己去学了点推拿的手法,让小汤帮我试力道呢。要不你也坐这,帮我试一试。”
汤圆见到夏绫很欢喜,连忙站起来把凳子让给她:“小乔哥你快试试吧,我都快被小澄哥给揉散架了。”
那夏绫可就不客气了。
谭小澄的手法还真不赖,夏绫被他整治的十分舒坦。她眯起双眼,晕乎乎的问到:“小谭哥,你刚才说要找我是什么事情?”
“噢,是这样。”谭小澄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主子说昭仁殿中的书想要全都整理一遍,说是要弄个啥,小木牌?这事由我来主责。他说你知道该怎么弄,让我来跟你请教下。”
夏绫猝然睁开双眼。
“啥玩意?”
阿澈这一蜂窝煤的心眼子!他这是看准了谭小澄跟她走得近,料定这忙自己不会不帮,说是让谭小澄主责,但这东西只有她知道该怎么弄,到头来不还是得她操心?
夏绫心说,我就拿一个人的俸禄,结果现在又得养狗又得理书,还得跟钟义寒那个讨厌的家伙打照面,这白嫖的也忒明目张胆了吧!
夏绫跳起来,火道:“那你就答应了?”
谭小澄莫名其妙的盯着她:“不是,主子让我做什么事,我还能说不行吗?”
夏绫一跺脚。
哎,烦死了!
【作者有话说】
夏绫:皇帝文官锦衣卫,一个个的全都是坑货!
第43章 妖书突现
◎白幡簌簌,如泣如诉。◎
月初之夜,新月如眉。
在光亮照不到的地方,不能明示他人的隐蔽之事,在阴暗中开始生出枝蔓。
外城云居寺胡同的深处,幽暗的灯光映在矮房的窗棂纸上。
佝偻的身影在昏暗中徘徊,将一张张白纸铺在活字刻板上。墨轮滚过,顷刻之间,纸面上便印满了文字。
堆纸成山。鬓发花白的老者抱起满满一摞印好的纸张,推门而出。他步履蹒跚的走在空寂无人的巷子中,有风而来吹飞了他怀中的纸张,可他却毫不在意。
他就这样,如鬼魅般在南城的窄巷中踽踽独行。最终,他行至一开阔处的高地。
怀中的纸张已所剩无多,他迎着风,猝然间将满怀的纸页抛散于空中。
白幡簌簌,如棺木前散落的白纸钱,如泣如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