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宁澈偏着头,目送着夏绫的背影消失,他才缓缓正过脸来,安静的看了一会头顶的床帐。
  “你退下吧。”
  何敬低头应是,皇上这意思是要安寝了。他将御榻的幕帘放下,悄声退出了寝阁外。
  床帘一放下,宁澈又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中,外面一点声音都没有。在这静夜里,他的感官会被无限放大,疼痛从骨头缝里向他的全身源源不断的蔓延。
  应该是喝下去的药起了效用,宁澈开始发汗。这是每次生病时他最难熬的时候,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就像夏天阴雨前的沉闷,又热又喘不过气来。
  迷迷糊糊的,宁澈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睡着,猝然惊醒时,他身上已经被汗浸透了。中衣潮乎乎的贴在身上,让他很不舒服,宁澈索性将领口扯开,坐起身来。
  他在床上坐了一会,仍然觉得憋闷的很。于是他撩开床帘,光脚踏在了地上。
  此时天已经初现暑热,他又刚出过一身透汗,并不觉得冷,只是身上没有力气,脚下软绵一片。宁澈拖着身子缓步走到窗边,想推开窗透透气。
  窗边是暗灯照不到的死角,宁澈摸索着去推窗,却不慎拨到了窗台上放置的一只小瓷罐,里面养的是铜钱草。
  嚓!
  瓷罐碎裂在地上,宁澈感觉到有冰凉的水滴溅到了他脚背上。紧接着,他听到身后有动静,猛地转身,见一个穿内侍衣服的人疾步朝他走来。
  “谁让你进来的!”宁澈沙哑的低吼到,这种突然被撞破私地的感觉让他安全感尽失,出于下意识的自我保护,他往那人影身上狠狠一推。
  那人被大力搡得趔趄,后背撞到床架子上一声闷响,痛苦的呻吟出来:“哎呦!”
  是熟悉的音色。
  “乔乔?”
  夏绫疼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扭曲着啊了一声。
  宁澈赶紧扶住她:“你,你没受伤吧?撞到哪里没有?疼不疼?”
  “嘶,顶着腰窝了,你让我缓一会,缓会……”
  夏绫捂着她的老腰,痛的好像挨了一闷棍一样。不过原理也的确差不多,只不过是棍子打她还是她撞棍子的区别。
  “乔乔,你怎么又回来了?”
  “嗐,我睡不着。值夜这事我又不是没干过,就在外面倚了一会。”
  然而,夏绫的实话是,这是她在傅薇还在的那时候就落下的毛病。只要家里有人生病,她就睡不着,一闭眼就害怕。
  “我听何掌印说,你生病的时候晚上除非有传召,否则向来不让人进你的寝阁,这规矩很严。可是我听着里面有动静,还是不放心进来看看你。”
  “唉。乔乔,抱歉伤着你了。”
  “没事没事,你快上床吧,光着脚再踩碎碴子上。”
  夏绫捂着腰小心的坐到脚踏上,刚才那一下撞得不轻,她试探着扭了扭,好在还能动,但估计得青一大片。
  “阿澈,你刚才起来是要做什么?”
  宁澈苦笑了下:“巧了么,我也睡不着。”
  【作者有话说】
  撒娇皇帝有糖吃,嘿嘿~
  第46章 深夜闲聊
  ◎他们似乎都是被困住了。◎
  宁澈将在寝阁外值夜的人都打发出去,任何人非召不得进入大殿。
  他将床幔束起来一半,夏绫坐在脚踏上,后背倚着床。夏绫偏头正能看见宁澈侧躺在床上,脸几乎与他同高,这样说起话来就会很舒服。
  “阿澈,你很奇怪哎。”夏绫为了坐的舒坦些,索性将两脚盘起来,“你生病的时候最需要别人的照顾,可你怎么反而不让内侍进来了?”
  宁澈懒懒的拥着被子:“我说是因为害怕,你信吗?”
  “啊?”
  他笑了下:“乔乔,你就坐在这里,往外面看。你是什么感觉?”
  夏绫依言转头往暖阁外看去。
  出了隔扇门,偌大的宫殿里便只剩了无尽的黑暗,如墨一样浓重,拨也拨不开,走也走不出。
  宁澈刻意屏住了呼吸,如果不是夏绫知道自己背后还有熟悉的人在,她会觉得,自己像是置身在海浪中的一叶孤舟,一丝能抓住的依凭也无,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海浪过来,她就会永远都沉寂在漩涡中了。
  恰在此时,宁澈幽幽开口道:“你看那黑夜,并不只是单纯的黑夜,里面还藏着人,我看不见他们,也听不到他们。”
  一瞬间,夏绫两臂上的汗毛乍栗。
  “你别说了!”
  宁澈笑着躺回到床上:“你看,我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都是这种感觉。只不过,生病的时候,这种不安会更强烈些,我怕突然有人要对我做什么的话,我打不过他们。”
  “可是阿澈,能在乾清宫近身伺候你的人,不都该是你的心腹吗?”
  “是心腹,可是人心也是最复杂的东西。”宁澈空洞的望着帐顶,“他们的眼睛时时刻刻都在看着我,可我却不能时时刻刻都知道他们每个人都在干什么。就像一篮果子一样,看着外表都水灵透亮,可没准保不齐咬开一个,里面就招虫了呢?”
  宁澈和缓而又沉静的说:“当年太-宗文皇帝靖难夺位之时,与宫中内侍多有勾连,其中不乏建安帝身边的近臣。皇室之中,父子,兄弟,叔侄之间的屠戮屡见不鲜,连血亲都是如此,又有什么人真正值得信任呢?不过都是赌,赌外人胆小,赌外人忠心,赌我是命不该绝的那一个。”
  人生在世,幸运的话,能无条件信任的人就那么几个。不幸的话,或许一个都没有。
  夏绫听得心里发慌:“那阿澈,你可以不让人值夜吗?到了晚上你让他们谁都不许进来。”
  “也不行。因为即便害怕,也不能让人看出来。你如果惧怕黑暗,就更容易被黑暗反噬。”
  “阿澈,你这样可真让人担心。”夏绫想了想说,“或许,你可以不要所有事情都自己扛。你有没有想过,在你生病的时候,其实可以把娘娘请过来,让她陪陪你?娘娘总是不会害你的。”
  宁澈干笑了两声:“乔乔,你是不是特别盼着我能跟皇后恩爱情深啊?”
  夏绫红了脸:“我是觉得,你们总得有人先往前走一步吧。这亲你们成都成了,即便她从前有过什么,但斯人已逝,总得往前看,不能老这么僵着。”
  往前看这句话,她也是说给宁澈听的,更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宁澈无声摇了摇头:“换做别人,或许还有几分可能。可如果是她,毫无可能。”
  “为什么?”夏绫觉得,宁澈这样未免也太偏执了。
  “你看,她连你都没有告诉。”宁澈叹了口气,“皇家做的事,伤她太深,你越逼她原谅,反而越是害了她。”
  夏绫抱起膝盖来,她自以为与纪瑶是密友,并不知她背后还有何自己不知道的事。
  宁澈从最初开始讲:“皇后出身金陵纪氏,与我祖母是同一支脉。纪氏一族看似繁盛,实则历经百年早已外强中干,否则我祖母也不至于一定要那么强势的把一个娘家的女孩接进宫里来。”
  “皇后的父亲纪文征是个庶出子,在他们家族中并不多显眼,但因为书念得好,早早就考中了功名,这才在家族里有了一席之地。但纪文征的夫人早逝,就留下一个女孩,他也从来没表露过要续弦的意思。皇后没有亲娘这事,你应该知道对吧?”
  夏绫点了下头。
  “皇后小的时候,纪文征一直都在金陵做官,父女两人相依为命,感情很深。可是后来,纪文征被调任到外省任职,或许是觉得一个男人带个小姑娘太不方便,就将她留在了金陵纪家。大家族里有多少乌糟事想想就知道,皇后又不是个性子锋利的人,那些年过得怎么样可想而知。也就是在那个时候,祖母让她进宫的。”
  夏绫回想起纪瑶初入宫廷时的样子,内向又有些怯生生的,可整个人却是开心的。或许是因为刚从一个泥淖中挣脱出来,对未来的日子又重新怀上了期许。
  “然后呢?”
  “后来,唉。”宁澈的语气中透着无奈,“后来,在她进宫后不久,祖母撮合纪文征娶了位续弦夫人。后夫妻二人过得还算不错,很快那位夫人给纪文征又生了个儿子。可是这些事始终都没有人告诉皇后,她知道的时候,那小男孩都已经快两岁了。”
  “什么……”
  夏绫张着嘴,惊讶的许久都没有闭上。她不敢想象,纪瑶在知道这消息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心情。她的爹爹又有家了,从此她在家里,永远都是个外人了。
  “他们,怎么可以这么做呢?”
  宁澈说:“他们这样做事情我也很不赞同,可上一辈的人,他们总有各种各样自己的理由,却全然不在乎小孩子们会受到多大的伤害,你说对吧?”
  夏绫不知道,宁澈这句话里是不是在旁敲侧击的意指傅薇,还是她自己过于敏感了。
  夏绫低头:“瑶瑶她,那时一定很难过。”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