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宁澈早已看透钟义寒心里是怎么想的。他淡淡道:“今夜在吟春楼中被抓的人,不是我。”
“噢……”
钟义寒在心中默默说了句,您这家风可真不敢恭维。
恰在此时,有个百户过来,朝二人抱拳道:“这位公子,还有钟大人,请移步值房稍作歇息吧。”
他并不知宁澈是何身份,只不过得了庄衡的吩咐,要以礼相待。
钟义寒想将书澜接回来,谁知这小童竟很喜欢宁澈,两只小胖手揽住宁澈的脖子,怎么也不愿松开。
这突如其来的亲昵让宁澈有些猝不及防。他看向钟义寒:“这是你的孩子?”
这已经是今晚第二个问他同样问题的人了。
“不是的,这是云湘的孩子。”对于书澜不找他这件事,钟义寒也十分无奈,“夏兄弟,要不就辛苦您再抱一会?”
宁澈冷嗖嗖的看了钟义寒一眼,没说话。可他仍是将怀里的孩子往上颠了一颠。
进了屋,灯光比外面要亮堂些。宁澈低头打量着怀中的小童,终于看清楚这小团子究竟长得是何模样。好巧,书澜也正歪着头打量着他。
宁澈身上有股淡香味,是宫中常用的果子香。小孩子闻不够,于是把脸埋在他颈窝里,又吸了吸鼻子。
肉嘟嘟的脸贴在宁澈的颈侧,竟让他痒得打了个哆嗦。
“那这孩子的父亲呢?”
钟义寒苦笑道:“夏兄弟,楚馆当中生下的孩子,上哪去找父亲呢?”
连云湘自己都不知道这孩子究竟是在哪个夜里有的。
怀中的小童显然不知道他们在谈论什么,更听不懂父亲为何物,只是忽闪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宁澈,突然软软的笑了一下。
不知道是哪根弦不对了,宁澈冷不丁说了一句:“噢,那这样也挺好的。”
钟义寒瞪眼看向他,这人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宁澈解释道:“我是说,那就不会因为哪天找到了他的父亲,他娘亲就不要他了。”
钟义寒更是觉得这人有毛病。
“这是云湘自己的孩子,她哪怕连命都不要,也不会不要这孩子。”钟义寒听他这般揣度云湘,不由得心中愤愤,“夏公子能如此调侃,怕是不知道一个女人独自带孩子会有多辛苦吧?”
宁澈不懂这人怎么突然就火了,皱眉道:“我没有要调侃她的意思。我家弟弟也是我一手带大的,个中烦闷我又如何不知?”
钟义寒嗤笑:“看夏公子的衣着,您家当是门楣不低吧?”
“那你给你弟弟洗过尿布吗?做过衣服吗?衣服脏了破了,你为他缝过补过吗?孩子生病的时候,你背着他找过郎中,管别人借钱去买过药吗?孩子把你辛苦洗好的衣物都弄脏时,你能好脾气的全都再去洗一遍吗?”
钟义寒却还没说完:“这些琐事你怕是全都没干过,家中自有仆人帮忙打理一切的。等到孩子知人懂事的时候,再以长兄的身份教育一番,这孩子就全须全尾都跟你一个姓了。可一个女人又当如何?她不但要承受孩子带给她的所有杂乱,还得变着法的去想如何赚钱养活这个孩子。像您这种吃了上顿不愁下顿的,拿什么去同云湘比?”
宁澈被这几句话怼的干瞪眼。但他心里也着实憋屈。
对,他是没给宁潇洗过尿布。可他十八岁的时候就接手了这个国家的千头万绪,这个年岁的人,好多还在丫头婆子的伺候下连个秀才都考不上呢!他却一个人,一边要和一群人精一样的老头子斗心眼子,一边还得挂心着宁潇别长歪了,哪就像钟义寒说的那样不堪了?
可他压着脾气没有发作,是因为宁澈此时鬼使神差的想到了另一件事上。
傅薇当时,又是如何将他带大的呢?
在自己小的时候,是否也像钟义寒说的那样……烦人呢?
他忽然有些迷茫了。
宁澈看向钟义寒:“既然带孩子这么辛苦,那她到底是会更舍不得这个孩子,还是会嫌他太烦而不要这个孩子了呢?”
钟义寒一句脏话噎在喉咙里。这人怎么这么执着于扔孩子,脑子有病吧!
宁澈自嘲的一笑,怎么又钻进这牛角尖里来了?况且自己跟个大男人能探讨出什么结果来。
两人互相都看不上对方,虽坐在同一处,却各自将身子都往外偏了偏,以离对方更远一些。
可毫无预兆的,宁澈忽感到自己腿上一阵温热。他抱起孩子来一看,这孩子竟然……尿了。
宁澈一把将书澜拎起来:“这!”
钟义寒回过头来,见书澜被高举在半空中,下身还滴着水。而那位夏公子身上,也洇湿了一大片。
“我天。”钟义寒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只能手忙脚乱的先把孩子给接过来,双手撑在他胁下,将孩子拎在胸前举着,更不知道该怎么抱他。
“这,这应该怎么办啊?”
宁澈的火也要摁不住了:“我哪知道怎么办!”
为了缓解尴尬,钟义寒甚至还笑了一下:“你看,我就说带孩子很难吧?”可在宁澈的眼刀中,他立刻又缩脖子闭了嘴。
“那个……夏公子,我知道这附近有间成衣铺,要不咱们去看看?”
钟义寒所说的成衣铺,位于碾子胡同,与北镇抚司署衙仅隔着一条街。几近子时,端阳节的喧闹逐渐平息下来,成衣铺中的掌柜正拿着鸡毛掸子做打烊前最后的整理。
他万没想到这个时候竟还能有顾客光临。
钟义寒一路将书澜拎进了铺子:“掌柜的,你这有没有能给孩子穿的衣服?”
掌柜打眼看了看眼前的人,两个男人加一个孩子。他在城根下做了这么多年生意,从来没见过来买衣服的客官是这么个搭配,实在看不懂这几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宁澈一刻都不想跟钟义寒多待下去了,他径自去挑了件湖蓝色的长衫换上。待他将自己收拾妥当,在腰间又挂好那串小金坠子后,才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书澜也换好了衣裳。钟义寒指了指孩子新换上的裤子:“这多少钱?”
掌柜的答:“二十五文。”
钟义寒皱了下眉:“二十文得了。”
掌柜的心想,这是今天最后一单生意了,便没再与他讨价还价:“成吧您呐。”
而后他又看向了宁澈身上的衣服。
“哟,公子您好眼光。这身衣裳是缎子裁的,这料子还是专门从南边送过来的。您这身衣裳要贵些,得五百文。”
钟义寒默默抬头看起了天。
宁澈习惯性的往自己腰间摸去,可空空如也的腰带再一次提醒了他,他没有钱。
“……”
宁澈吞了口唾沫,最终还是把目光落在了钟义寒身上。
钟义寒看鬼一样看向他。
“不是,夏兄弟,”他比宁澈更为紧张的咽了口唾沫,“你该不会,想让我给你买衣服吧?”
宁澈觉得,自己活了这么些年,人格上从来没受过这么大的侮辱。
他阴沉着脸:“算借你的。”
钟义寒肉疼的咧了咧嘴。
其实从道义上讲,他合该赔人家夏公子一身衣服的。可这位爷看上的这身也忒贵了,所以还存了点幻想,他能自己把钱给掏了。
可是……哎!
即便人家说算是借的,可他哪就好意思腆着脸再去要的?钟义寒心一狠,若是云湘今晚能平安从诏狱出来,他这钱就当破财免灾了。
他不情不愿的拉开了自己的钱袋子。
心中想到,但愿过了今夜,永远都不要再遇见这个人了。
【作者有话说】
宁澈内心:我需要一份这个人的九族名单
第58章 诏狱之内
◎她的这种神情令夏绫心中生寒。◎
北镇抚司,诏狱。
云湘的手脚都被铁链子牢牢固定在刑讯椅上,细密的寒意从冷硬的铁锁爬上她的手腕,蔓延到她的心里,就变成了恐惧。
对面上首处坐着一穿红色飞鱼服的锦衣卫千户,诏狱中幽沉抖动的火把,更将那身官服映得殷红如血。
“叫什么?”
“云湘。”
“多大了?”
“二十二。”
“是做什么营生的?”
云湘滞了片刻,才小声说:“在吟春楼谋生。”
千户抬头,冷眼瞥她一眼,在记录口供的案纸上落下两个字:女支-女。
“大人,”还未及千户发问,云湘却等不及问到,“我能不能问一下,我会被关起来吗?我外头还有孩子,孩子太小,离不了人……”
千户微蹙了眉,脸色冷鸷:“让你说话了么?”
左右看押犯人的缇骑瞧着千户脸色,其中一人扬起手,狠狠掌了云湘的嘴。
皮肉相击的一声脆音,云湘被打的偏过头去。她气息起伏,用力咬住下唇,喉咙酸涩想哭。
这并不是因为,她挨了打受不住疼。而是她不知道,自己若真的被关起来了,孩子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