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她有点发愁:“那可怎么办呢?眼见这丫头的肚子越来越大了,真要把她提回诏狱再上一遍刑么?”
  钟义寒喝了口酒道:“至少我们刑部干不出来这事,对一个孕妇下手,也太有违天道了些。”
  “这就你们刑部了?”庄衡挑了下眉,慢条斯理的夹了口菜吃,“这事我们北镇抚司也干不出来。”
  夏绫无语的看着这两个人,什么莫名其妙的胜负欲。
  最后她只能说:“这事我们内府也干不出来。”
  还是得靠庄衡来说句正经话:“不过说真的,如果这小倭贼硬不开口的话,等她把孩子生下来,苦头必定还是要吃的。”
  夏绫点下头,她觉得宁澈也是这个意思。但她私心还是想,最好能劝动秋鹤自己把实情都交代出来。身处两个阵营,夏绫对她有仇怨,可同为女子,对她又有怜悯。
  回想起当日审讯时的场景,夏绫好奇道:“钟大人,您是怎么做到对倭寇如此熟悉的?不但倭文说得好,对于倭国的风土人情似也是颇为了解。”
  “了解算不上,不过略知一二罢了。”钟义寒同两人讲到,“家父从前在对倭作战的海防营中供职过,他会说一些倭话,下官幼时照猫画虎学了一些,所以有些底子。后来在外任职,地方上的牢里也抓到过几个倭寇,下官抱着去套话的心,时常到牢里去找他们聊些有的没的,这一身看倭文的本事也就是在那时候练出来的。”
  这是个相当务实且干练的人,夏绫这样想。他所提到的父亲,想必就是早早牺牲在海防营中的。想到此,她对钟义寒倒忽生出了些同病相怜的情谊来。
  夏绫轻声道:“钟大人也算是忠烈之后。”
  钟义寒无声点了下头。
  三人举杯相碰,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各自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杯酒,敬先辈,敬英魂,也敬他们这些还活着的后世儿女,在先辈的庇护下生生不息。
  这顿酒一直吃到了月上中天。
  有了送文书的事,夏绫不得不往宫里边跑。见了宁澈,将他好生埋怨了一顿,多大个人了,还搞这种把戏。
  宁澈笑嘻嘻的,认错,但是不改。
  可夏绫也不能老这样啊。钟义寒那边三天两头就送一沓稿子过来,她要每回都进宫出宫折腾一通,半天时间都折在这上面了。秋鹤那边又离不了人,她哪能这样耗费自己的功夫。
  后来她同宁澈说好,每隔几天她会回来一趟,但其余时间,她就直接把稿子送到司礼监,让何敬给带进宫来。
  这天清早,夏绫便乘车到了司礼监衙门,想赶着何敬进宫之前把稿子给他,顺便在大市上买些早点给小汤与秋鹤带回去,这宫外的东西对她俩来说都是新鲜玩意。
  因时辰尚早,宫门还未开启,在宫中值宿的内侍还没有回来,换班要进宫的内侍也还没有上值,于是衙门里仍很安静。
  夏绫直接往掌印值房走去,却忽发现有个人在廊庑下跪着。
  宫中规矩严苛,有犯了错的小内侍被大太监责罚,倒也不是稀奇事。只是跪着那人,看衣着官阶应该并不低,穿的是秉笔的衣服。
  夏绫走近了些,越看越觉得那人眼熟。
  竟然是谭小澄。
  第69章 蛐蛐罐子
  ◎“乔,你别问了,别管我了。”◎
  谭小澄微闭着眼,唇色发白。有汗水顺着帽檐渗落出来,洇湿了鬓角,他是在这里跪了一夜。
  夏绫快步走过去:“小谭哥,你跪在这里做什么?快起来!”
  谭小澄身子一抖,惊得睁开双眼,忙说:“乔,你别碰我!”
  跪了这一晚上,身子早就僵了,这样闭着眼他还能再撑一会,生怕哪里一动,他就再撑不下去了。
  夏绫的手滞在半空,低头向下看去。谭小澄膝盖上的衬裤已被血浸透了,他竟是跪在碎瓷片上的。
  “这……”夏绫心头一凉,“小谭哥,出什么事了,他们怎的这样罚你?”
  谭小澄却摇摇头:“乔,你别问了,别管我了。”
  夏绫张了张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想想就知道,一定是何敬罚他在这跪着的,这是他们上下级之间的事情,她不能管,也管不了。
  谭小澄的汗出得愈发厉害,说了这么两句话,让他真的有点要撑不住了。
  “乔,快走吧,求你了。”
  夏绫纵使心里不忍,可却没有办法,只得狠心离开。
  何敬一向起的很早。他这司礼监掌印做的的确勤勉,这个时候便已整理好了批红的奏疏,等宫门一开便进宫伺候去。
  夏绫敲了门进了掌印值房,何敬见是她,连忙从桌案后起身,把主座让出来,客气笑道:“姑娘来了?奴婢给您看茶。”
  夏绫说:“不忙的。何掌印,我就是过来送趟东西,送完我就回去了。”
  何敬却依然亲手斟了杯热茶给她,笑道:“姑娘这样辛苦,主子若是知道您连口水都没喝就回去,定是要心疼的。”
  他一向都是这样滴水不漏。
  夏绫便就等了他这杯茶。
  “辛苦倒算不上,就是起太早了,怪困的。”
  “您这是还年轻。”何敬双手将茶递给她,“主子倒是也觉少。您不在的这段时日,奴婢瞧着主子话都少说了许多。等会主子见了这稿子,肯定还会问奴婢姑娘您好不好。”
  “我有什么不好的。”夏绫语气轻松,“本来是挺困的,结果刚才一进院子看见有个人跪着,都给吓醒了。”
  何敬的神色凝了一凝。
  “让姑娘您见笑了。底下人犯了错,不想却碍了您的眼。奴婢这就让他起来去。”
  夏绫喝过茶,又同何敬寒暄了几句,方告辞离开。
  在路过回廊时,她果然见到何敬已让人传了话,叫谭小澄起来。只不过跪的太久了,他一时站不起来,歪坐在地上缓了好一会,才扶着廊柱慢慢爬起来。
  出了司礼监,夏绫并没有马上走,而是让人将马车停去了不太起眼的地方。这辆车是宁澈专门为她备的,为了方便她抽空回宫里来。赶车的两个小内侍年岁不大,皆是老实人,往常都是夏绫吩咐什么他们就做什么,从不多问没用的话。
  等了好一会,夏绫才见谭小澄扶着墙一步一步的挪出来。
  “小谭哥,”她伸手给谭小澄借了把力,“你还行吗?*”
  谭小澄脸色苍白如纸,第一反应却是想把夏绫推开:“乔,你怎么还没走?”
  “我等你啊。”夏绫急道,“我这有车,我先把你送回直房去。”
  “别,别。”谭小澄垂下眼,“你别管我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别管我了,这是夏绫今天第二次从他口中说这话了。
  “小谭哥,你别逞强了,你现在这样子,要怎么回去?”
  司礼监衙门在万岁山以东,而谭小澄所住的河边直房在西护城河外,这一趟少说也有三里地,他现在这样子,迈一步都艰难,怎么走的回去。
  谭小澄最终还是被夏绫劝上了车。
  膝盖一过血,撕皮掠肉一般的疼痛,更别提他腿上还有多少伤口。到下车时,谭小澄已经完全走不了路了,夏绫只能让赶车的两个内侍架起他,将他扶进了屋里。
  夏绫去帮忙打了温水,又找了干净帕子放进盆里洇湿,才将两个小内侍都打发出去。谭小澄坐在炕边上,咬着牙将自己两边的裤腿都挽起来。
  两条腿的膝盖上,被碎瓷片割出了无数伤口,血肉模糊的一片,看都没法看了。
  夏绫浑身发凉。得多疼啊。
  “乔,你别看了。”
  谭小澄自知自己这两腿伤难看的很,心里头卑微,但也不愿意被人怜悯的注视。
  夏绫鼻音渐浓:“药在哪?我给你拿去。”
  她知道,内侍身边是常备着伤药的,就是以防挨打挨罚的时候,这些药能救个急。
  谭小澄绞干了帕子,去擦伤口溢出的血。对自己下手终归是难的,他试探着碰了伤处好几回,最后终是狠了心,一帕子糊在腿上上下擦了一把,疼得他浑身直发抖。
  夏绫忍不住问:“小谭哥,他们为什么这么对你?”
  谭小澄疼脱了力,不得不缓一会,双手搭在床沿上,叹了口气。
  “最近昭仁殿的藏书理得差不多了,主子便发了话,让我去分一些票拟的批红。”
  这夏绫明白,司礼监之所以为内府第一署,就是因为其秉笔掌印有批红的权责,这是同外政挂钩的。所以即便是外官遇到司礼监的掌印秉笔,不论心中作何想法,面子上也会客气三分。可谭小澄之前还常因为皇上不让他批红而忧心,这不该是好事么?
  谭小澄接着道:“就前两天,何掌印让我送一沓批过红的票拟放在主子的御案上,随时预备着下发到内阁去。但我的习惯,凡经过我手的东西我都会看过一遍,有一封票拟是要户部给山东布政司发一笔款子,我记得主子之前说过,这笔款子先不要批,但这票拟的批红上却写的准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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