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姐姐,其实你早就知道,我哥哥他……早已经死了,是吗?”
  曾经,她是如此惧怕死这个字眼落在自己的至亲身上,可事到如今,她也无需再怕了。
  夏绫语塞。是,她的确早就知道,平野茂川已经死了。但她很想反问一句,他难道不该死吗?
  秋鹤读懂了夏绫眼中的仇怨。可现在这对她已经不重要了。
  就在方才不久前,在她企图推开井上三郎自己逃跑,却还是没有跑掉。
  井上三郎掷出的尖刀扎上了她的小腿,她的身子不受控制的向前倒去,可倒地的时候,她仍记得要护住自己的肚子。
  井上将秋鹤粗暴的拽起来,拉着她的衣领,让她和自己离得极近。
  他的一只眼睛流着血,面部因为疼痛而极度扭曲,形容可怖,如一只索命的厉鬼。
  “不要再挣扎了,平野茂川怎么会有你这样一个愚蠢的妹妹?你哥死了,他早就死透了,就是那群人,抓你的那群人,亲手杀了他!”
  秋鹤的身体在不住的发抖。她脸上的恐惧,也在听见这句话的同时,渐渐幻化成了癫狂。
  “你说谎!不可能……哥哥他答应过我,他答应我会回来的!”
  “我亲眼看见的!一把剑从背后捅穿了他的胸膛,他当时就死了。”井上三郎在疯狂的狞笑,“你休想一个人逃出去,要死,你就跟我一起死!”
  井上将秋鹤挟制在身前,用她当了人肉盾牌。当锦衣卫的箭穿透她的身体时,她终于,不会再有任何的被利用的价值了。
  秋鹤苦笑着摇了摇头:“姐姐,人命不值钱,不值钱啊……”
  她努力的想将头抬起来些,再看看自己隆起的肚子。
  方才,在冷箭穿透她的胸膛时,她明显的感觉到,肚子里那个小家伙在动。他似乎是想告诉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女子,再坚持下。就算被所有人抛弃,至少他们还相连在一起。
  可现在,秋鹤已经感觉不到他在动了。
  这个孩子,随她漂洋过海,颠沛流离,甚至在她身受重刑时,都没有放弃她。可最终,她还是没能把他带来到这个世上。
  黑暗与寒冷渐渐将秋鹤吞噬,在濒于绝望之际,她用最后一丝力气抓住夏绫,祈求道:“姐姐,我真的想离开这里,我不想一个人游荡在这谁也不认识的地方。你可不可以,把我送回家……”
  夏绫看着怀中奄奄一息的女孩,恍然之中,耳边却响起了另外一个声音。
  “乔乔,求求你,带我回家吧,好不好?我不喜欢这里,我想回家,回家,求求你……”
  夏绫猝然握紧秋鹤的手,嘶吼道:“不行,你不能死!不能死!”
  可是秋鹤已经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了。
  这个才刚年满十六岁的女孩,空洞的睁着双眼,想看清天空上的繁星。
  她的口中喃喃唱到:“小草复萌发,天地行将绿。童歌曲未变,白发忽及膝……”
  她并不如歌谣中的老婆婆幸运,她已再没有了白头的机会。
  回溯七个月前,当秋鹤踏上离港的货船,遥望陆地上的故乡时,如何会知道,此一去,即是永别。
  【作者有话说】
  这章写的有些难过……
  第76章 秋雨潸潸
  ◎她是把秋鹤当做了傅薇。◎
  夏绫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宫。
  她只知道,在入宫门时,天就已经亮了。她好像是被什么人带着,回到了乾清宫,然后似乎跟什么人说了两句话,便又剩她自己了。
  她就那样漫无目的的游走着,抬头发现,已经走到了自己住处门前。
  夏绫将手搭上门框,觉得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样,好累,好累。她推门进去,将所有的帘子都打下来,在刻意营造出的昏暗中,躺倒在床上闷头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极沉。
  迷蒙之中,夏绫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轻的没了重量。她低头看去,见自己竟是走在一片浓雾里,每一步都软绵绵的,仿若踩在云端。
  夏绫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是漫无目的的在雾气中行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的雾气幻化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她走到了一面断崖边,往下便是万丈深渊。
  在悬崖边上,站着一个人。
  “秋鹤?”夏绫喊她。
  秋鹤仍穿着她自己做的那身衣服,背对着夏绫,并不理会身后的呼喊,一步一步,缓慢的向悬崖边走去。
  前面马上就是深渊了,可秋鹤依旧没有停下脚步,仍是默不作声的向前迈着步子,仿若一丝没有感情的孤魂。
  “秋鹤,停下来!”
  夏绫竭力的呼喊着,她用尽全力在飞奔,想要追上秋鹤,可无论她怎么努力,却始终都追不上她。
  “秋鹤……”绝望在夏绫心中如裂缝般蔓延。
  在离断崖仅有一步之遥时,秋鹤停了下来。她缓缓转过身,终于肯面对夏绫。
  可她竟然,是傅薇的模样。
  “薇姨……”
  夏绫浑身都在发抖。在见到傅薇的那一刻,她的所有坚强,伪装,顷刻之间全都崩塌成了碎片。
  她好想念傅薇,这是刻在她的骨血中,日日夜夜间的思念。她想对傅薇笑一笑,说些什么,可才张了口,却欲语泪先流。
  “乔乔。”傅薇站在悬崖边,沉静的看着夏绫,眼眸中却似有哀伤。
  “你答应过,要带我回家的,可为什么,说话不做数呢?”
  夏绫无助的呜咽了起来:“薇姨,我能试的办法都试了。可是太难了,你告诉我,我到底该如何做?只要告诉我该怎么去做,让我豁出命去我也甘愿!”
  傅薇凄婉的太息一声,脸色苍白如纸。
  她惨笑道:“我早知道,回不去的。罢了,罢了。”
  平地忽而起了风,吹动着傅薇的衣袂。她就那样卓绝的站在风中,对夏绫淡淡笑了下,而后身子缓缓向悬崖后倒去。
  “不要!”
  夏绫撕心裂肺的喊了出来,想要跑过去,抓住傅薇。可风沙却越来越大,裹挟着沙石,搅混了天地,也隔绝了她与那道断崖。
  夏绫好似被卷入了这场风沙中,觉得眼前天旋地转,又有砂砾打在身体上的钝痛。她在这混沌中痛哭着,却又听到一个遥远的声音在呼唤她:“乔乔,醒醒——”
  夏绫倏忽间恢复了神思,她意识到,自己是从睡梦中哭着醒过来的。周遭一片暗沉,有唦唦的声响从窗棂外传来,似乎是下雨了。
  在她床边坐着个人,因没有点灯,他的轮廓在阴翳中只剩了一剪暗影。夏绫用了一点时间,才想起自己现在是在哪里,以及,身边这个人究竟是谁。
  “阿澈。”
  “乔乔,你发烧了。”
  宁澈见她醒了,起身将四面窗户的帘子都拉开。窗外的确在下着雨,从窗格中透进来的光,晦暗而内敛,整个房间如一滴在水中晕开的浅墨,凭空就多了几分冷清。
  夏绫躺在床上,就这样仰面看着宁澈,没有意识到自己脸上还带着纵横的泪痕。
  宁澈重新坐回到床边,伸出手,用袖子给夏绫擦眼泪。他穿着常服,是绸缎料子,扫在面上丝滑而柔软,泪水一沾,立刻融化在细密的丝缕中,只留下一抹加深了的水印。
  夏绫别过脸,不让他碰到自己。
  宁澈的手滞在半空:“怎么了?”
  夏绫囊着鼻子道:“贵。”
  宁澈无奈,只得将手收回来,搭在自己的膝上。
  “那起来坐会吧,吃点东西,都已经下午了。”
  宁澈说着,用手托住夏绫的背,扶她坐起来,又垫了个软枕在她身后。
  “嗯,吃点什么呢?我准备了鸡蛋羹,芝麻糊,还有莲子粥……”
  夏绫心中一团乱絮一般,摇摇头道:“阿澈,我不饿。”
  宁澈缄了口,喉结不甚明显的上下一动。
  默了片晌后,他才开口道:“乔乔,你是还在为那小倭贼难过吗?”
  一提到秋鹤,夏绫心中又是一股被撕扯的难过。情绪仿佛是一只看不见的熔炉,不住的炙烤着她,夏绫很想从这难过中挣扎出来,但却无力的发现,自己根本控制不了它。最终,她只能沦为情绪的奴隶,任由那个恶魔在心中掀起滔天骇浪,难过与悲伤将她吞噬,像拳头一样重重的打在了她的眼睑上。
  她一边想极力忍住不哭,可一边泪水又不受控制的往下淌:“阿澈,对不起,我知道我不该为一个人犯难过的,可是我,控制不了我自己……”
  宁澈见她发着烧,又哭的直噎气,心中也如被揪起来了一样。他只能陪着她,轻轻拍着夏绫的后背,帮她顺气。
  他慢慢说:“乔乔,我能明白,你承诺了她的事情却没有办到,所以心中对她有愧疚。不过,我已经吩咐下去了,待到有向东的风时,我会让人把她的骨灰,从海边撒出去,这样也算是,能送她的魂魄东渡回乡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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