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挨过板子之后的伤疤,徐婉在每次直视自己的身体时,依旧无法忘记当时皮肉绽开的疼痛。她的眼眶一下子红了,跪到纪瑶身前哽咽到:“姑娘,你何时受过这样的疼啊?”
  纪瑶伸手,轻轻摸了摸徐婉的发髻。
  “怎么没受过?”她的声音低的只有气息,却依然颤的厉害,“在云瞻死讯传来的那天,我这一生再受的所有的疼,都不会比那天更甚了。”
  【作者有话说】
  怎么感觉最近几章每章都是修罗场呜呜呜
  第84章 雨打残叶
  ◎“皇上,我想替娘娘求个情。”◎
  夏绫去遛狗时,见钟粹宫院墙外的银杏黄的格外灿然,一时心痒,便折了几枝下来,打算拿去装点宁澈的书房。
  她抱着满捧黄澄澄的树枝回了乾清宫,宁澈正在书房中伏案写些什么,近前伺候的只有谭小澄。
  夏绫心想,反正自己也不说话,于是装成个透明人,轻悄悄的飘进去,将花瓶里的干花枝子拿出来,换成新折的银杏枝插进去。
  但宁澈还是注意到了她的动静。他偏头瞅向她,向上挑了挑眼眉,当是打招呼。夏绫假装没看见,只是暗暗朝他比了个手势,示意他赶紧去干他自己的事。
  夏绫正在琢磨如何摆弄这些银杏枝子能更好看些,刚好有个在殿外值守的小内侍匆匆忙忙的进来,附在谭小澄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谭小澄脸色变了变,挥手示意小内侍下去,稳了片刻的心思,开口禀道:“主子,皇后娘娘求见。”
  夏绫的手僵住了。她的眼睛虽然还在盯着银杏叶看,可心思却全都跑到去听他们的对话了。
  谁知,她听到的下句话却是:“纪文征给她的信,她没看么?”
  夏绫反应了一会,才意识到宁澈这句话是在问自己。
  抬头时,发现宁澈早已侧过身来,直直往她这看了。
  “哦,看了。但是……”
  她还没想到要但是个什么出来,宁澈已对谭小澄说:“让她回去吧,朕不会见她的。”
  谭小澄应是,倒着身子退出去传话了。
  “阿澈,我劝过娘娘了,但这毕竟是她爹的事,她很难一下子就想清楚。”
  夏绫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解释个什么劲。她的本意是想替纪瑶说话的,可这话说出了,却像是在替她自己开脱一样。
  宁澈却没接她的茬,只没话找话道:“这叶子挺好看的,你接着弄吧。”
  谭小澄很快回来,躬身回禀道:“主子,娘娘还是坚持要见您。娘娘说,您要是不见她,她就一直跪着等您改变心意。”
  宁澈手里的笔都没停一下:“那你去跟她说,纪文征出事的时候,他的续弦夫人一封和离书,就带着儿子回了娘家,将关系撇的干干净净。跟着他姓纪的儿子都没给他求过一句情,平日里他对女儿不闻不问,没道理这个时候让闺女来替他求情的。叫她回去,这份苦不是该她来讨着吃的。”
  谭小澄应下,这回比上次的时间长了一些才回来。
  许是差事办的不如意,他心里头发虚,干脆跪着回话了。
  “主子,娘娘她……还是不起来。”
  宁澈倒是一点都没意外。他没抬眼,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她要愿意等,那就让她自己等吧。但过会让人散消息出去,不是皇后自己来为罪人求情的,是朕看她不顺眼罚她跪在这的。要是有人说错了话,拖出去该怎么罚就怎么罚。”
  夏绫已经没心情摆弄那几只银杏了。她见宁澈低头写东西写的还挺认真的,便打算悄没生息的溜出去。为了不显眼,她从谭小澄背后绕过去,可刚走到门口,便听见宁澈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回来。”
  夏绫不得已只能停住了脚步。
  “干嘛去?”
  夏绫本想要敷衍过去,可看见宁澈那种什么都能看透的眼神,心里头还是虚了。
  “想去劝*劝娘娘。奴婢若是同她说几句,她或许能听。”
  “你不许去。”宁澈说的直白。
  “可是,娘娘身体本就不太好,在外面跪的久了怕是会伤了身子。所以奴婢还是想去试试……”
  宁澈阴阳怪气的笑了一下:“你昨天不是试过了吗,她听了吗?”
  平时要是有旁人在,宁澈跟夏绫说话都会收着些。可今天他就跟吃错药一样,说话特冲,就好像故意想怼她似的。
  夏绫的火也有点给拱起来了。瑶瑶更要紧,管他的。
  “那你也不见她,也不让我去,就这么耗着?”
  谭小澄就在一旁低头守着,听了这句话,他虽不敢动,但眼皮还是狠狠的跳了两下。他活这么些年,还从来没见过有人敢用这种语气跟皇上说话的。
  宁澈说:“她身子不是不好么。等真撑不住了,朕让人抬她回去。”
  夏绫都被这句话给顶懵了。他能自己听听在他都在说些什么吗?
  夏绫不太想搭理他了。
  “算了,和你说不通。”她想走,要是再在这待下去,说不定真会忍不住跟宁澈吵上一架。
  “乔乔。”宁澈把她喊回来,抱臂在身前,眉头依旧紧着,“你稍微动下脑子。她现在是在用皇后的身份给通倭的犯人求情,若是让前朝知道了,她还不被那群言官参成筛子?你到底是想帮她还是想害她?”
  “我没说她替纪文征求情就是对的。”夏绫解释道,“我只是不想看她白吃这份苦,把她劝回去都不行吗?”
  宁澈轻啧了一声。
  “那我问你,要是现在在牢里关着的人是我,处在皇后的那个处境里的人是你,别人让你回去,你就能听话的乖乖回去吗?”
  夏绫张了张嘴,可是却没有什么反对的词能说出口来。最后一撇嘴嘟哝道:“不能。”
  但是她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宁澈这边比方打得忒不恰当,他不能把自己比喻成她爹。
  “这是她自己的业障,别人帮不了她的。”宁澈顿了顿,“况且,我很不想让你碰这件事。”
  夏绫抽了抽鼻子。她虽然知道宁澈的话没错,但就这么干看着,心里总归是不舒服。
  “你要是看着难受,就先别待在这了。”宁澈单手拄着额角,“这样,你帮我去看看宁潇吧。这孩子昨天就说有点不舒服,你去陪他一会。”
  夏绫唔了一声。
  宁澈又补了句:“中午吃过饭再回来。”
  出了乾清宫,沁凉的秋风扑面吹来,竟有了些北风的味道。今日的云层有些厚,没有刺眼的日光,紫禁城中红墙金瓦的重重宫殿轮廓显得格外清晰。
  宁潇确实是病了。孩子身上本来就没有几两肉,再一生病,两只眼睛大的都怪可怜。
  见了夏绫,宁潇果然开心了许多,病的蜡黄的小脸都有些回了红,拉着她窝在床上叽叽咕咕说了好多的话。
  夏绫陪他玩了一会,一直到了该用午饭的时间,喂他把饭给吃了。在近旁伺候的内侍都说,小王爷今日高兴,连粥都比平日多喝了半碗。
  可毕竟病去如抽丝。吃过饭后,宁潇的精神头明显有些撑不住了。
  夏绫答应等宁潇睡着之后再走。她坐在房间中等了一会,听着孩子的呼吸声慢慢变得舒缓绵长,却忽而又有唦唦的响声打在窗棂上。
  竟是下起雨来了。
  秋日的午后,风云暗沉,雨打残叶。
  秋雨缠绵悠长,夏绫等了一会,见雨没有要停的意思,索性借了把伞回乾清宫去。
  万点雨丝打落在伞面上,密密匝匝,却不显吵闹。秋雨混着凉风,竟让人开始觉得有些了冷了。夏绫缩在伞下,尽量不让伞骨上滴下的水珠濡湿她的衣衫,但一路走回去,鞋尖还是被雨水给浸透了。
  她从日精门进去,远远的却看见,宫殿墀台的汉白玉阑干下,跪着个小内侍。
  走近才发现,这人她认识,是常跟着谭小澄干活的一个小内侍,平时都叫他小吴。
  自谭小澄当了秉笔,虽不似司礼监其他人手下都有一大帮人能支使,手底下也总得有一两个能帮衬上的人。他便自己挑了两个性子踏实,愿意跟着他干活的,手把手的亲自教他们。小吴是一个,还有一个小金,两人都不过才十五六的年岁。
  墀台下的地方不显眼,夏绫见小吴自己孤零零的跪在那,身上的衣服早就湿透了。他似是挨了打,两边脸颊上都带着伤,眼眶也红红的,不知是不是趁着雨水打在脸上不显,偷偷哭了一把。
  夏绫握紧了伞柄,觉得冷意好似又深了几重。她抬头往墀台上看去,忽然有些不敢踏上台阶了。
  瑶瑶还在那里吗?夏绫多希望她已经回去了啊。
  可是没有。
  夏绫撑着伞慢慢走上石阶,越过重重雨幕,见那个单薄的身影依旧跪在巍峨的大殿之前,渺若沧海一粟。
  或许是因为冷,纪瑶的双肩瑟缩着,身体微向前倾,双手一直在攥紧膝盖前的衣裙。雨水将她头上不甚繁复却依旧端庄的珠翠洗刷的不染一尘,凝结的水珠顺着她耳垂上泪滴状的吊坠一滴滴落下,她就这样执拗而沉默的跪在雨中,以一己之微力,试图与庞大的皇权相对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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