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当他在狱中,一笔一划的写下无数次做梦都想写给纪瑶的家书时,是真心的希望,她能置身之外,忘掉自己这个糟糕透顶的爹。
  但怎么可能。
  就像他的续弦夫人在递给他一纸和离书时所说的。纪文征,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么多年在你心里,你只当你女儿是一家人,我们啊,搭伙过日子的罢了。
  纪文征只答了一句话。你说的对。
  在官兵的驱赶下,纪文征不甘的奋力回头又向午门之上看了一眼。纪瑶仍站在原处,看不到她的眼中是否会有泪痕。
  眼见着队伍就要走出承天门了,夏绫都有些急了。
  “纪大人,你到底还有没有话说啊?等出了承天门,我可也跟不住你了!”
  有啊,他有好多好多话想说。
  瑶瑶,别哭,爹爹会心疼的。
  瑶瑶,多吃饭,少生病,爹爹希望你健康平安。
  瑶瑶,好好生活,不要跟皇上闹别扭,皇上喜欢你了,你的日子才会好过。
  瑶瑶,爹,想你啊……
  可到最后,纪文征只说道:“小公公,请您帮我同她说,父母子女终会别离,各自有路,不必追了。”
  此行远去,青山暮迟。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作者有话说】
  我并不认为纪文征是个合格的父亲,虽然从上帝视角我依然对他存有怜悯。可无辜且受伤最深的确实只有瑶瑶。
  第87章 公报私仇
  ◎“揍他一顿。”◎
  进了十月,又一度的万寿圣节便近在眼前了。
  但今年出了通倭这样大的案子,景熙皇帝亲下口谕,朝野上下都当谨身自省,一切节庆理应从简,一句话堵死了内阁与礼部的嘴。
  不过夏绫知道,宁澈其实就是不想费功夫在这种事情上,留着银子和精力,他还有更多想做的事。
  于是在十月十三那天,宁澈喊了夏绫和宁潇,三人在乾清宫一起吃了碗长寿面,灯火可亲,倒也和乐。
  待这个日子过去,一切便又该回归到正轨上来了。
  马车悠悠停在了北镇抚司门前,夏绫穿着一身内侍的圆领袍从车上跳下来,又回身进车厢拎出一摞写着奇形怪状文字的书。
  庄衡得了消息,早已在诏狱门口等候,见了夏绫后略一拱手,便引着她往牢狱深处走去。
  大事尘埃落定,怎么能忘了还关在这里的老熟人呢。
  拐过几个逼仄的通道后,透过钉死在地面上的木栅栏,夏绫一眼便看到了牢房之中的钟义寒。
  那人一身囚衣,翘着二郎腿躺在干草堆上,手中拿着一本搓卷了皮的书,看起来颇为闲适。
  他怎么还……胖了一些呢?
  夏绫嘬了嘬牙:“庄衡大人,看来您这诏狱里伙食不错啊?”
  庄衡抱臂道:“那倒没有。只是臣自掏腰包,给钟大人开了小灶而已。”
  夏绫也是头回见把徇私枉法说的这么光明磊落的。
  庄衡比了个请的手势,拾起腰间的钥匙,打开了牢门上的大锁。
  链锁轻动,钟义寒听到声音,坐起身来。看到庄衡,他立时带上了一副好客的笑容,再见到他身后的夏绫,更是热情。
  “庄衡大人,小乔公公,莅临寒舍,不胜荣幸,不胜荣幸啊!”说着,他将干草堆铺平整了些,让出位置来请两位落座。
  得,这是真把诏狱当自己家了。
  夏绫将手中的一整摞书搁到草垫子上:“坐就不必了,钟大人,我是来传旨的。”
  钟义寒眉心微肃,后退一步,依臣子礼跪下叩首道:“罪臣接旨。”
  夏绫清了清嗓子道:“刑部右侍郎钟义寒,目无尊上,狂悖妄言,公报私仇,藐视天威,理当重罚。但念其心系百姓,兢兢业业,朕亦感念其劳苦,许其功过相抵,从轻发落,判其拘禁两月,以示惩戒。”
  钟义寒俯首:“罪臣接旨,叩谢圣上隆恩。”
  其实说是拘禁两个月,但他已经在诏狱里住了一个多月了,也就还五六天的刑期,就跟没罚一样。
  待钟义寒起身,夏绫同他说:“钟大人,皇上私下里还有几句话,要我跟您说。”
  “小乔公公请讲。”
  夏绫神情认真而诚恳:“纵观古今,君不知臣,臣不知君,而造成的冤案悲剧颇多。皇上知道你想做直臣,但他亦不是昏君。年少之人谁不胸藏万里丘壑,钟大人有一腔报国情,陛下也有满腹青云志。所以别动不动就直谏求死,且留着命好好看一看,他是不是值得你效忠的人。”
  听此一席话,钟义寒双目竟有些灼烫。
  “罪臣惭愧,惭愧啊……”
  夏绫双眼一愣,怎么还真动上感情了?这让她后面的话可怎么说。但气氛都已经烘托到这了,她也只能故作一脸慨然,跟着随了句圣上英明。
  待到氛围冷却了些,夏绫以手握拳放在嘴边轻咳了两声,看向庄衡:“庄衡大人,皇上还有句话,是让我带给您的。”
  庄衡拱手:“您请讲。”
  夏绫同情的看了眼在皇恩浩荡中迷失了自我的钟义寒,沉吟片刻说:“揍他一顿。”
  嗯?庄衡挑眉。
  夏绫也不装了,两手一甩:“皇上说了,他跟钟大人的公仇虽然了了,但还有私怨呢,不打他一顿不足以泄愤。”
  一想到宁澈说这句话时那个咬牙切齿却又大仇得报的贱样,她就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钟义寒立时感动全无,这什么街溜子行径,到底是谁在公报私仇!
  “不是……”
  夏绫摆摆手:“钟大人你别急,我没说完呢。皇上还说了,这段时间他书看得少了,觉得甚是空虚,那摞书你得在出狱之前译完了呈上去,不然算你渎职,要再罚你半年的俸禄。”
  罚什么玩意?那可真是要了他老命了。
  钟义寒看向草垫子上摞了有一尺高的倭文书,这可是将近两个月的量,他能译的完才怪!
  “这么多书,皇上他老人家要炖着吃吗?”
  夏绫摊手:“那我可就管不着了,我就是个传话的,您要申冤得去陛下跟前说了。庄衡大人,您觉得呢?”
  庄衡一身正气的抱拳道:“吾皇金口玉言,臣定当遵旨。”
  说着,他打了个响指,叫了两个缇骑过来。
  “将犯人押到刑房去,廷杖。”
  两个缇骑得了命令,熟练的从胁下叉起钟义寒,就要将他往外拖去。
  “不是,庄衡大人!”钟义寒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拽住了庄衡的衣摆,“臣冤枉,冤枉啊!”
  “皇命难违。”庄衡铁面无私的将自己的衣服从他手里抠出来,“带走。”
  他又转向夏绫道:“小乔公公,一会场面太过血腥,不适合入您的眼,请随下官移步吧。”
  夏绫巴不得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钟义寒已被拖到了牢门口,他望着那二人翩然离去的背影,抱着木栅栏鬼哭狼嚎道:“庄衡大人,小乔公公!救命,救命啊!”
  夏绫被他嚎的心悸,偷偷问身边人说:“庄衡大人,咱们这样做,会不会太伤他了?”
  庄衡一耸肩,难得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意:“您放心,臣自有分寸,残不了的。”
  *
  果然,官场上流传的话没错,进了北镇抚司,连死都成了种奢望。钟义寒满心悲戚的自怜到。
  青灯映照着他清瘦苍白的脸庞,钟义寒拢了拢散乱的鬓发,眯眼凑近油灯,用唾沫润了润已经炸毛的笔。
  草席上叠了高高一沓他已经译好的文书。这些都是他拖着伤了的屁-股,趴在干草堆上不眠不休写出来的。厚厚的一摞书,已被他译到只剩最后几页。
  钟义寒扯唇轻笑。罚我什么,都别想罚我的钱!
  身后忽传来一阵锁链的微响。他以为是送饭的又来了,边写东西边随口问到:“今天有红烧肉没得?”
  可许久都没有人回应。半晌,一个懒散的声音传来:“朕看你在这过得挺滋润啊。”
  钟义寒浑身霎时僵直,像是被鬼拎住了后脖颈。他忐忑不安的缓缓回头,见那个无数次在噩梦里掏他钱袋的妖怪,正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他。
  “皇上……”钟义寒扑棱着下了床,忙跪到宁澈面前见礼到,“吾皇万岁!”
  宁澈悠哉悠哉的踱步进牢房,掸了掸他金贵的衣袍,坐到了钟义寒专属的草垛子上。腰间挂着的小金坠子左右轻晃,借着火把折射出金灿灿的光芒。
  总之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两个字——有钱。
  钟义寒要面对宁澈,不得不膝行着转过身来。贴着地板挪动牵动了屁-股上的伤口,疼得他不由得呲了呲牙。
  宁澈幸灾乐祸的瞧着他:“至于么?朕又没让他们真使劲儿。”
  钟义寒腹诽,要不您过来试试?三十记板子打在屁-股上,虽说没有伤筋动骨,但到底是让皮肉开了花,那滋味也是相当不好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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