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陆离上前取下木盒,盒子只有巴掌大小,不像是能够藏下遗诏的样子,但是如果只是一块布、一张纸也是能够放下的。
  刘宏没有从陆离手中接过盒子,只说:伯安先帮我拿着吧。
  陆离拿着盒子,似是捧着重逾千斤的传世之宝。
  刘宏见此笑道:不过是一个小盒子而已,何能及朕的侍中万分之一,委实不必如此在意它。
  陆离反驳道:臣不在意盒子,臣在意陛下交给臣的盒子。
  刘宏沉默的望着他。
  第49章 一份大礼
  农历四月,宫中的迎春花都已经凋谢的差不多了,倒是石榴花开始绽放,一朵朵红的耀眼。
  说要跟对方出去走走,可回光返照到底不是起死回生,哪怕坐着帝辇,走出殿外没多远,他们就在一处亭中停下了。
  刘宏指着那已经无花的迎春花枝与陆离说:朕当年初至洛阳之时,迎春花正放,当时还有宫人说这花是专门为了迎接我才开放的。
  在迎春花开的最好的时候,我登上了帝位。
  可随后而来的不是事事如意,而是如同傀儡。刘宏回忆着那段艰难的岁月:那时窦太后临朝称制,窦武跋扈弄权,朕当时的侍中便是他的儿子与弟子(弟弟的儿子)。
  偌大的汉宫之中,朕分明是主人,却活似寄人篱下的小可怜。明明做了皇帝,却好似还不如做解渎亭侯时来得痛快。
  刘宏冲着陆离一笑:或许很快,朕的某个儿子,或者两个儿子全都要体会一下当年朕的体会了。
  陆离:陛下,臣
  刘宏再次冲他摇手:不必对朕保证什么,不必为朕去做什么。
  朕承诺你年年岁岁,却不想竟要失约于人。刘宏说:别承诺要给我什么,向我要点什么吧,趁着朕现在说话还暂时管用。
  陆离眼中刚刚止住的泪水再次滚落,眼泪与狼狈止也止不住:陛、陛下待臣甚优,臣无不得之物,自无所求。
  刘宏垂眸:真的不要吗,可朕真的想给。问朕要点什么吧,朕想给你。
  洛阳风雨欲来,伯安可想回乐安郡?
  陆离霍然抬首:正因风雨欲来,臣如何能离,陛下莫要说那些丧气话,焉知不是虚惊一场。
  刘宏点了点头:不离就不离吧,地方有贼子作乱,也未必强过洛阳。
  他看向陆离始终不曾离手的盒子:伯安打开看看。
  陆离拭泪后庄重万分的打开了盒子,里面躺着的是一块雕刻有特殊纹路的玉佩。
  刘宏解释道:初见之时,朕以番域小国之玉相赠,玉美携香,却到底有失庄重。
  此为我大汉之玉,君子如玉,合该配卿。
  眼看着对方又要哭,刘宏笑道:伯安可莫要这般哭了,一点也不好看,朕的侍中总如此狼狈,叫朕难安。
  陆离小心的将玉收入怀中,手不由带着些许颤抖,可也到底没有继续哭。
  曾经他故意哭的好看,对方心照不宣。
  如今
  陆离:陛下
  刘宏朝着远处的人招了招手:且回去吧。
  早就等在一旁的抬轿宫人抬着刘宏回到了休息之处,再次躺在床上的刘宏看起来还残存着些许精神,他对陆离嘱咐道:伯安这些日子辛苦了,且回府梳洗一二,朕明日还有话要跟你说呢。
  他笑着吩咐,不曾给人留下分毫拒绝的余地。
  陆离看着他,不确定约定的明日是否真的存在,他如何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离开,可刘宏也无论如何都不让他留下。
  走出内室后,陆离忍不住回过头,他心中隐隐有感觉,这很有可能就是最后一面了。
  失约了年年岁岁的君主,恐怕还要失约于明日。
  离宫回府的陆侍中得到了明里暗里无数的注视,但是没有人在这个敏感的时刻上门或传递信息。
  要知道此刻,对方府里就算是爬出了一只老鼠,都是要被人抓住剖开看看。
  因为天气还算凉爽,在宫中熬了许久的陆离身上除了一股药味,倒是没有别的什么异味。
  迅速梳洗了一番之后,陆离个人都是装待发状态的,随时做好了一有召唤不用耽搁片刻立即就能入宫的准备。
  等待是这个世界上最折磨人的事情之一,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等到,也不会清楚自己等到的将是什么。
  陆离在府中坐立难安,刘宏在宫中亦是难以入睡。
  虽然跟陆离说的是哪怕自己叫来了人,说的话在死后也不管用,但事实上陆离离开之后,他还是找来了部分人交托后事的。
  他没有将话说的特别明白,有些事情一旦说明白了,一个不成就要死人的。
  将能说的都交代完之后,刘宏挥退宫人,闭上眼睛似是再次陷入了昏睡。
  可实际上在宫人们退出一段距离之后,刘宏闭上的眼睛再次睁开。
  夜深人静之时,命数尽头之日,他不由回想起自己的一生,从在地方作为宗室长大,再到入住洛阳成为这天下最为尊贵的存在。
  这一路上他见了太多太多人,也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事情。
  最后的记忆,不自觉的便转到了陆离的身上。
  年轻的侍中美丽又有趣,对方仿佛就是上天按照自己喜欢的样子造出来的。
  对方有能力却没有依仗,自己不多照顾着点,总是容易被人欺负。
  他想过要给对方军权的,可又想到对方总是对很多人怀有怜悯之心,将兵事交到这样的人手中,对他会否是一种伤害呢?
  刘宏思量之后没有将军权交给对方,左右有他在,就算没有军权,谁又敢伤害自己信重的人呢。
  可若是自己不在了呢?
  汉宫的花年年岁岁开了又败,汉宫的主人也换了一代又一代。
  若他不在,他的侍中可还能再赏这汉宫之花?
  天命若不在我,缘何让我们相遇。
  天命若在我,又为何要让我离开呢。
  刘宏想到那信誓旦旦此志无改的人,卿有商君之志,可惜我无孝公之命。
  这般也好,你我也不必成景帝晁错之憾事。
  不过刘宏从来了解自己,就算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也说不出自己有孝公之心的话来。
  只是有点遗憾,他们若是能够早些遇到
  若是自己一开始就将对方招来洛阳,怕是会为容貌惊艳后随便扔在一旁。
  若是在《陈情表》之后,似乎也还是差了点什么。
  想想,好像还是在《禁淫祀》之后最为合宜。
  莫非一切注定,你我要想君臣相得,便要转瞬分散。
  又想到陆离落泪的模样,刘宏心里有点酸,想笑又想摇头。
  他从来不追求真,假的是美的,而真的却总不免丑陋。
  可有些人,便是丑陋,也是看好的。
  那好看的丑陋中,到底几分真,几分假呢?
  他从来不为难自己,这个世界上事事都难,再自己为难自己可就太难了。
  可或许人要死时,总是忍不住要做点奇奇怪怪的事情。
  如他,竟为难起自己来了。
  原本睁着的眼睛渐渐闭上,昏昏沉沉中,刘宏似乎听到有人在耳边喊陛下。
  喊的可真难听,一点也不如朕的侍中。
  陛下去时最先上前的张让听到陛下口中微不可查的侍中,眼中狠厉一闪而过。
  在府中等候的陆离还不曾等到别的消息,先等到了阵营羁绊度到达99%的提示音。
  他个人不由一僵,心中隐隐已经确定了某种消息。
  可是当收到传召时,却还是不由向着宫中快速赶去。
  陛下或许只是即将驾崩,正等着见自己最后一面。
  可陆离看着身侧佩剑,心中却不由想到那些跟自己已经不对付很久的宦官。
  来到宫门前,面对要求自己解剑的小黄门,陆离呵道:放肆,陛下今日让我出宫时,特意命我再次入宫时佩剑为其斩杀狞鬼,你竟不知吗!
  小黄门一时之间失了主意,这要是别人也就算了,但是换成被陛下带着哪里都去过,还曾一起守岁的陆侍中,你还真的没这个底气去说自己比对方更了解陛下。
  既是陛下有命,那侍中且进吧,陛下正等着呢。
  注意到对方催促间带着恶意的急切,陆离突然拔剑置于对方颈侧:今日陛下让我出宫之时,言及身边恐有小人趁乱作祟,特与我约定暗语,可你为何毫无反应,你到底是何人,竟敢假传陛下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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