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说着她去书房拿出资料册来,把方才贴在冰箱上的两张纸放回原来的插页袋中。
“我们现在做到这里。还有三分之一没有完成。”
她用“sop(standard operating procedure,标准化的操作步骤)”来规范“衣食住行”的流程,令人眼前一亮。
“所以接下来的一周还要每天观察和搅拌。”
“对。全部需无菌操作。”
“这最后一步是什么。”
“巴氏消毒法。把葡萄酒加热到65度,保持风味的同时去除杂菌和杂醇。”她说,“要想做出好喝又安全的葡萄酒,可不简单,每一天的每一步都要认真对待。”
谈恋爱也是如此。真是一理通百理晓。
危从安放下茶杯,拿过资料册,翻看起来。整本资料册分为“衣”“食”“住”“行”四个部分,“食”中记录了许多家常美食的做法,第一页就是丝瓜面;他随意地往后翻阅,有一页是赤小豆年糕汤。
他未做停留,翻过那一页去,仔细地看起三鲜小馄饨的做法来。
贺美娜早已忘记这里面还有前男友的嗜好,又或者不在意了,捧着茶杯望向天空:“这样的资料册我爷爷有满满一排书架,从纤维梳理到纺纱缫丝再到织布印染,应有尽有。最早的一本比我还大20岁,最新的一本我中学时才完成。”
危从安道:“我相信那是格陵纺织最早最全的sop。”
见他有兴趣,贺美娜便带他去书房翻阅那些资料。书房三面都打着顶天立地的玻璃门书柜,当中一张书桌。她打开玻璃门,将资料册拿出来给他,又从书柜下面扯出来两张垫子,示意他坐下。
“我知道为什么你的资料册会做得那么工整细致了。”危从安一边翻看一边赞叹,“遗传的威力可见一斑。”
“爷爷说过等我长大让我接班,后来又说这个行业太辛苦了。”贺美娜道,“科学已经证实知识的习得与头脑中数以亿计的突触联结有关。也许哪一天一个人可以将自己头脑中的所有知识和物质财富一样传给后人。”
“ai正是基于这种原理进行升级迭代。”
“所以我们会把物质财富留给后代,而ai在不知不觉中成了我们知识财富的继承者并将其发扬光大?”
“你的资料册和你爷爷的资料册完全不一样。你的下一代又会不同。这种超越了技术本身的传承精神不是ai能学会的本领。”
贺美娜想了想,道:“没错。如果我的下一代也要学医药或者纺织这么苦的专业,我希望他们有ai做朋友或者合作伙伴。”
危从安突然想起敖雪说他们会有三个小孩和两只宠物,不禁莞尔。
“笑什么?”
“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不要告诉我,又是苏轼的名言。”
危从安大笑起来,点点头,又正色道:“美娜,我有一个建议,你考虑考虑?”
“你说说看。”
“我认为这些笔记有重大意义。我请你考虑把它们捐赠给格陵市总图书馆。第一,他们有更专业的保存方法;第二,如果你同意,他们可以将所有笔记扫描然后上传至云端公开,让更多的人看到;第三,格陵的经济发展经历了两次转型升级。他们正在收集传统制造业数据,搭建算法平台以预测下一次转型的方向与契机。”
“这个主意不错啊!我正在烦恼新家的书房太小,如果有图书馆可以接收最好不过,比留在我这儿有意义得多。”贺美娜想了想,叹气道,“虽然爷爷把这个房子里所有的东西都留给我了,还是得和大伯他们商量。”
危从安其实一直没有忘记贺天乐说过的那些关于杨国忠杨贵妃的话。小孩子总是爱夸张。但事实往往就隐藏在童言无忌中。
“或者可以将你的家人们聚在一起,吃顿饭,讨论此事。我来做东。以及,替你撑腰。”
“我的腰很硬,不用你撑。”
他双手扣着她的腰用力的时候,明明就很软;但是当她遇到难题需要挺直了背脊去面对时,又确实很硬。
贺美娜懒洋洋地躺在危从安的大腿上,又指挥他把搭在椅背上的,一条灰扑扑的棉麻大围巾拿下来。那是她夜间伏案工作时披在肩膀上的,跟了她很多年,原本的烟灰色现在开始泛白。危从安见过这条围巾几次,大到可以把她整个身体都裹起来,裹成一个小小的,薄薄的茧。
她把围巾搭在身上,又俏皮地拉上来遮住脸,仿佛那是一块长长的面纱。她的声音从面纱下面传出来:“我先问问贺浚祎。他应该不会反对。”
“你和你堂哥感情好像还不错。”
“他这人本性不坏。只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这句话触动了危从安。过了一会儿他道:“我明天要回我爸那边念经。”
他还想说点什么的时候,贺美娜道:“我明天去力达家蹭饭,帮她布置婴儿室。但我想既然发生了昨天晚上的事情,她不可能不审我。”
危从安摸摸她的头发:“坚持一阵。我吃完饭就去救你。带礼物给你。”
贺美娜笑了起来,吐出来的气息吹得面纱一阵轻拂:“好呀。”
两人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我们晚上吃什么。”
“我吃葡萄已经吃饱了。”
“我还没有吃饱,怎么办。”
“现在几点?”他看了看腕表,说了时间;贺美娜道,“再等等吧,等烧烤摊出来了,我带你去吃烧烤。”
“那还要等两个多小时。”
“你不累吗?休息一会儿吧。”
丝巾如同一块静谧的湖面,湖面下是气息平顺,好似在小憩的她,和一只不那么安分的手。突然,湖面起了一阵涟漪,仿佛还能听见轻轻的呻吟,但又好像只是幻觉。再过了一会儿,湖面翻起了波浪,她几乎要跳起来了,半是叹息半是埋怨:“你干嘛呀。这是学习的地方!”
他索性把她抱到怀里来。
“学习的地方你睡觉?我们去床上休息一会儿。”
她侧坐在他结实的大腿上,肩膀被他的手臂紧紧地箍着——去床上?那还休息得成:“……你不是饿了吗?”
“是饿了。饿了四十五天。”
两人之间隔着一层雾蒙蒙的纱;她看不清楚他厚颜无耻的表情,以至于略想了一下才明白,甚至还本着严谨的态度默算了一遍:“你——”
他撩起她的头纱,钻了进来,轻轻地吻住了她的嘴唇。明明已经接吻过不知道多少次了,可是四片嘴唇碰到一起的时候,她还是会从灵魂深处开始颤栗,以至于情不自禁地闭上双眼,耸起肩头,迎了上去。
如果不走那些弯路该多好。
如果他们可以早一点相认,早一点解除误会,早一点剖白心迹,那他们就可以早一点在这块头纱隔出来的小天地里,甜蜜地接吻,甜蜜地呢喃。
“从安。”
“嗯……”
“做你的女朋友,是不是真的想要什么都可以。”
“我的奶糖妹妹想要什么……”
她伸出两只手来绕住他的脖子。
这一刻她真的感觉只要她提出来,他什么都会给她的。
可是她想要什么呢?
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觉得自己什么也不缺,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不要好像太清高,什么都要又好像太贪心。
“嗯……我想要去哪里都坐头等舱。还想要一条水晶手链。”
……这个时候她说这个!
见他语塞,她松开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么,我不配?”
这是什么话?!他只恨自己反应得不够快:“不是。我只是——”
他发现自己怎么解释都是错:“你把身份信息告诉我,以后我来帮你订票。想要什么都买给你,好不好?”
“可是puppy love买不到呢。”她有点可惜地撇了撇嘴角。
原来她在这里等着他。
危从安并不觉得自己的过去是一本烂账。相反,每一笔他都做到了数目分明。但是她随时随地翻开一页,指出一项,说要清算就清算,不讲任何情面与道理。
那他又能怎么办呢?他不怕和最刁钻的审计打交道,但对着女朋友,他只能轻轻地,绵绵地唤她的名字:“美娜。美娜。你饶了我吧。”
她也对他求过饶,要他慢一点,轻一点,最好能快一点结束。可是他那么铁石心肠,越是哀求,越是兴奋,折磨得她好苦。现在她好容易占了上风,也不想轻易饶了他:“你的人生好精彩。有puppy love,最喜欢的又是doggy style——”
危从安内心深处突然腾起一股妒火。
她对他就这样苛刻,得理不饶人。
他两只手臂紧紧地箍着她,发狠地吻着她的嘴唇,撬开她的牙关,恶狠狠地冲进去,堵住她接下来的话。
她明明知道。明明知道他的心。还要来捉弄他,挑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