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那边阵仗大,苏幼仪也忍不住瞥了一眼,无意中隔着帷帽与那位公子对了一眼,她忙转过头去。
甚是俊俏,但是也挺花哨。
“桃溪,抓紧我的手,走。”小二来了大生意,定然顾不上这边,人多眼杂,还是早些上楼才好。
桃溪便扶着苏幼仪小心翼翼上了楼梯。
桃溪将房间打扫一番,又重新铺了床,打开窗子透透气,便开始服侍苏幼仪洗漱。
“也不知夜里来的那些是什么人,这么大的阵仗,今夜恐怕要折腾到半夜。”
此时,窗户外传来几桌壮汉喝酒玩乐的声音,这群人白日里驾马车十分疲惫,现在酒至酣处,顾不上夜深人静,只管吆喝着。
苏幼仪净了面,又浸了手,叹了口气道:“算了,将窗户关上吧,热就热些,我们打着扇。”
桃溪去关窗子,还未将窗合上,就听见楼下声音瞬间小了,她惊喜回头道:“小姐!不吵了,这下可以安生睡觉了。”
苏幼仪也笑了笑,“今日那位公子,虽......却也是个性情中人。”
她一瞬间收回花哨二字。
桃溪不懂,追问:“小姐为何这样说?”
“那支商队涌入客栈,想必已经将这里住满,不会再有别人住进来了。那么楼下这些汉子,应当是那支商队里驾车护镖的。”
“除了那位领头的公子,还有谁管得了他们?”
桃溪恍然大悟。
苏幼仪继续道:“趁着安静,我们抓紧时间休息。”
她方才打眼看了,那位公子应当也是布匹生意,装载货物的马车全都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马车往院子里进的时候,压出几道极深的车辙。
想来是名贵的布料。
第二日,天还未亮,苏幼仪便上了马车,伴着稀薄的晨雾,缓缓向城中驶去。
进了城已经是将近晌午,街上熙熙攘攘,极尽繁华,街两边楼阁众多,打眼望去竟然与京都无二。
久违的乡音在耳边响起,不远处几位娇俏少女正抱着一束荷花嬉闹。
这么多年绷紧的心忽然松了下来,苏幼仪笑着掀开车帘,观望街道两边的铺子。
不多时,来到苏家老宅。
张伯抹了抹眼角的泪,上前打开红漆门铜挂环上的大锁,紧接着用力推开,厚重高大的门板这些年已经僵住,左右强壮的家丁上前帮着一起推才勉强推开。
草木杂生,掩盖住青石路,苏幼仪泪如雨下,由桃溪扶着,拨开杂乱的植物,走了许久才来到正堂。
炎炎烈日下清风吹拂,有几窝嗷嗷待哺的鸟儿在树杈间、檐下叽叽喳喳叫着。
分明生机勃勃的景象,却无比惨淡。
走入正堂,朝着父亲往日常坐着的主位磕了三个头,“父亲,女儿回来了。”
张伯与桃溪更是在后头泣不成声。几个人在老宅待了许久,直到下午才离开。
老宅太多年未曾住人,如今若想修也难以快速完成,所以苏幼仪早早命张伯在姑苏挑好了园子,只等她到了姑苏便去立契书。
若是快的话,今夜便能住进蝶园了。
整理了仪容,留了一部分家丁在老宅守着,苏幼仪重新戴上帷帽上了马车。
张伯在马车外道:“那东家说是今日上午忙,恐怕要下午才能来,只叫我们在雅间等着。小姐......您看?”
苏幼仪倒是不在意这些,若是当真有事要忙,就算是迟到些也无妨,只要那东家信守承诺,乖乖把园子卖给她就好。
姑苏虽然是她老家,但是离开十年,她在这边早已没了人脉,还是万事小心、不惹事端才是上策。
如此想着,很快便来到了约定好的那间茶铺,抬脚进去前,苏幼仪抬头看了一眼,只见精巧的乌木匾额上写着潇洒的三个字:饮茶去。
低下头,她会心一笑,这间铺子的主人倒是心思灵巧,有点意思。
雅间落座,茶博士走进来到屏风后头烹茶,不过一刻钟,清香气飘飘散散扑面而来。
“不错。”苏幼仪端坐在窗下,嗅着茶香品鉴,这位茶博士技艺高超,水温和火候掌握的恰到好处。
茶博士谢过,端茶来,声音若山涧清泉悦耳:“姑娘懂茶。”
苏幼仪并未摘下帷帽,只颔首笑道:“略懂一二。”
她接过茶盏,这才发现这位茶博士清瘦,骨节分明,青筋在手背盘布,皮肤很白。
倒是长了一双很好看的手。
她忽然想起江迟序的手,他的手比这双更有力,也更大一些,能牢牢捉住她两只脚腕......
“咳。”骤然回神,苏幼仪尴尬地咳了一声,想哪去了......
她仍不摘帷帽,只撩开一角,漏出下巴品了一口茶。
“香气高长,可惜今日无雨,不然香泉连珠沸,烹茶池亭中更美。”
茶博士爽朗一笑,“妙!今日虽然无雨,明日却有,不知姑娘可否赏脸来品茶?”
苏幼仪这才抬起头仔细看这位茶博士,只见他站直了身子,个头不矮,有些清瘦,一身象牙白的衣袍,若是不仔细看,只当是普通的一身白衣的茶博士。
可是此时仔细看去,只见象牙白的锦袍是月华锦所制,上是银丝暗绣的玉兰花,低调奢华,映得这人眉目清秀,疏眉朗目,一脸笑意。
正是昨日夜里城郊客栈中匆匆瞥过一眼的那人。
苏幼仪放下茶杯站起身,冷了脸色,“茶博士呢?”
桃溪连忙上前,护在苏幼仪身边。
那男子仍笑,随意坐在她对面紫檀软椅上,语气慵懒:“我就是茶博士。”
苏幼仪吩咐站在门口的张伯:“叫店主来!怎么混进来外人了?”
张伯得令要去喊人,只听那男人朗声道:“我就是店主。”
说着,他随口叫了路过门口的小厮道:“去备马车,待会苏姑娘还得去县衙买定帖。”
定帖便是买宅子需要用到的文书。
原本还在忙忙碌碌上茶的小厮连忙放下活计跑下楼去。
......
苏幼仪重新坐下,道:“蝶园的东家......”
那男子接着道:“我就是东家。”
“季公子,何苦大费周章?”苏幼仪端声道:“如今探了个一清二楚,公子可以放心了。”
季纹舒看了一眼端坐在对面的女子,她的帷帽薄纱被小窗的风吹得若湖水涟漪般,把一张姣好的面容都荡漾开,让人看不真切。
他忽略苏幼仪话中的小刺,笑道:“放心了。”
苏幼仪站起身道别,“既然如此,我便先告辞,等备好定帖再来叨扰。”
季纹舒也站起身,“正好我也要出去一趟,不如一起?”
苏幼仪不回应,也没有减慢脚步,快速往楼下走,季纹舒抱臂跟在后头,气定神闲。
等到了茶铺门口,只见苏幼仪已经坐上马车慢慢远去了,他逆着夕阳暖光看着苏幼仪的马车渐行渐远。
一旁小二见状来打趣:“公子艳福不浅。”
季纹舒敛了笑意,冷声道:“再胡说把你赶出去。”
傍晚时分,苏幼仪的马车才重新来到饮茶去。
铺子里灯火通明,处处典雅,苏幼仪无心多看,提了裙子往楼上走。
好在季纹舒没再说别的,二人就着先前张伯商量好的价钱,将文书签好,按了手印。
“这文书递给县衙等他们批复还需几日,苏姑娘已经交了一半定金,今夜便可以住进去。”
苏幼仪本想与他商谈此事,没想到他先开口说了,她笑了笑应下。
静静等待墨迹风干,季纹舒道:“姑娘写了一手好字,当真风雅,不知可否求一副墨宝,我好悬于此间。”
不等苏幼仪说话,季纹舒已经取出一张不大不小的洒金硬黄纸。
抿了抿嘴,苏幼仪心里念叨着与人为善,问道:“写些什么呢?”
季纹舒思忖片刻,道:“香泉连珠沸,烹茶池亭中。”
偏是这句,苏幼仪写也不是,不写也不是,拿着笔犹豫片刻。
季纹舒见状笑道:“是我疏忽了,我来为姑娘研墨。”
墨香丝丝缕缕传出,这会不写也不行了,苏幼仪提笔打算开始写。
苏幼仪还没落笔,又顿住了。
这张纸若是写两个字正好,若是写十个字,太小了,需把字写得一截手指大小才行。
此时天色渐暗,屋内虽燃了灯,确实雅致的竹条编就,外头罩了美人图的灯,不算明亮。
她又戴了帷帽,写小字实在看不清。
踟蹰片刻,她摘下帷帽,反正今后是要在姑苏做生意的,若是处处带帷帽,反倒叫人觉得自己脸生好欺负。
但是她却忘了,戴着帷帽时,那袅袅身段已经叫人一见到便酥了骨头,更别说摘下帷帽后,玉容花貌,更叫人移不开眼。
苏幼仪没意识到这些,将帷帽放到一旁桃溪手上,便开始认真写,一截雪白的后颈弯出优美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