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他望向她,一步一步朝她走去。
隔着半步的距离,在她身前停下。
微微俯身,高大的身影笼罩而下,遮住身后唯一的路灯,侵略性地将她包围吞噬。
他低下头,隔着昏暗朦胧的光线对上她的眼。
光影落下她的睫毛上,睫毛长而卷,轻轻扑闪着。黑色的眼眸明亮清澈,没有一丝躲闪的意味,直勾勾地对视相望。
沈择屹眉梢舒展,嘴角扬起。
声音清醇如酒,莫名缱绻温柔:“吓到你了?”
林听澄眨了下眼,下意识点头,随即又摇头。
沈择屹觉得有几分好笑,她这副模样像极了受到惊吓的小兔子。
他悠悠站直身子,盯着她问:“去哪?”
林听澄的视线跟随他的动作,等他站直后,自己也同步仰起了头。
他真的很高,高到让自己有了压迫感。
她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眼神有些飘忽,说道:“公交站。”
“走吧。”
沈择屹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单手插在口袋里,又恢复那般懒散模样。
林听澄疑惑:“嗯?”
他懒懒掀了下眼,扯了扯唇角:“一起。”
林听澄顿了一瞬,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那个雪夜的场景,竟有几分相似几分融合。
她仰头看向他,他低头注视着她。
风吹过,轻轻拂过少女的秀发,悄无声息地拂过她的心,掀起层层涟漪。
此刻,无尽的黑夜,不再是她一个人。
她低头,能看见两人高低错落的身影。
她转头,能看见双手插兜的少年懒散地跟在自己身后。
夜色漫漫,月亮高悬。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草木气息,混杂着泥土的芬芳,是如此的舒心与宁静。
正如邬戾所说,这条近路几分钟就能到车站。
他们走到站台时,27路正好驶来。
林听澄从包里拿出公交卡,同时看了眼沈择屹,试探问道:“你也坐公交车吗?”
沈择屹神色坦然,从容开口:“嗯。”
话音落下,27路缓缓停在他们面前。
停稳后,车门打开,林听澄拿着公交卡刷卡进去。
沈择屹跟在她身后,慢悠悠从口袋里拿出一张二十块的纸币,正准备塞进去时,林听澄匆忙拦下。
“两块就够啦。”
她音量比平时高了几分,似乎震惊于他的举动。
不等他回答,又主动帮他刷了公交卡,传来一声“嘀”,机器播报“学生卡”。
车上人不多,零零散散的几个学生。
不过也正常,27路的行驶路线过于偏远,在一中上学的学生,要么是住在附近的学区房,步行几分钟或者坐公交车两三站就到了,要么是家长开车专门接送,
总之,家长不会舍得让自己孩子受苦的。
林听澄收起公交卡,朝车厢后面走去,选择在后排靠窗的位置坐下。
沈择屹等她坐好后,很自然地落座在她身旁的空位置。
两人坐得挺直,肩膀隔着些距离,青涩又拘谨。
空气骤然静谧。
好在车厢适时插播的一条广告打破了这微妙的气氛。
“沈择屹。”
林听澄趁此开口,她看向他,轻眨了下眼。
“你平时应该不怎么坐公交车吧。”
她声音很小,小到只有彼此能听见。
如果常坐公交回家,大多数会选择办公交卡,既方便也优惠。或者身上备着硬币,反正不会从口袋里拿出纸币,还是二十块的纸币,没有一丝犹豫就要往投币箱里塞去。
他的举动太反常了。
沈择屹偏过脑袋。
清了下嗓子,看似平淡地开口:“今天去找个朋友。”
林听澄点了点头,似乎是信了,没有再问。
她收回视线,目光缓缓移向窗外,透过玻璃看向外面的景色。
漆黑的天空低沉地压下,闪烁不定的霓虹灯如流水般掠过,眼前的景随着车的前进逐渐模糊。
下一秒,车驶进隧道。
眼前陷入一片昏暗,像是进入了异世界,而玻璃窗上却灯光交错地倒映出了沈择屹的脸。
他就这样毫无预兆地闯入了她的视线。
林听澄的心猛然一颤,几乎快要忘掉呼吸的节奏。
斑驳的玻璃,优越的侧脸,昏暗的灯光笼罩在他的眉眼,仿佛渡上了一层薄雾,模糊了他的脸。
这一刻,他忽然转过了头。
她猝不及防地在那片玻璃上看到了他的眼眸,像是逆了一个世界的对视。
他缓缓勾起唇角,几分懒散地开口:
——“你在看我?”
第5章 一六年春驻足在眼眸里
「我好像找到了比太阳更温暖更耀眼的存在。」
——小澄同学.fm0106
林听澄回到家已经过了十点半。
她站在门外,清楚地听到屋内传来的嬉笑声,有片刻无措,但还是从包里摸索出钥匙打开了门。
打开门的那一瞬,屋内的笑声戛然而止。
客厅里的女人一头卷发慵懒地躺在沙发,她身边坐着一位戴眼镜的中年男士,手拿叉子给她喂水果,笑容灿烂。
林听澄站在门口,与他们目光相撞。
她抿了下唇,低着声音:“妈妈,李叔,我回来了。”
一秒、两秒……没人回应,空气中有那么一丝尴尬。
她没在意,蹲下身换鞋。
紧接着,耳边传来中年男人的沙哑声:“回来了啊澄澄,吃了没?冰箱有饭菜,饿了自己热热。”
林听澄挤出一抹笑,“谢谢李叔,我不饿,我回房间写作业了。”
关上门的那刻,林听澄依稀听见外面的对话。
“都说了让你不要管她,你关心她干什么?”
“老婆,毕竟是你女儿嘛,这么晚回来适当问候几句吧。”
“那也是她自愿的,当初让她在家门口上职高,她不听,非要读什么一中,还要用死威胁我。这副德行跟她爸一个样,看着我就来气。”
“哎哟别气别气,吃个水果消消气。”
……
林听澄的心脏仿佛被烟烫了几个洞,无比的疼。
她沿着床边缓缓蹲下,双臂环着膝盖紧紧抱住自己,视线开始变得模糊。
在外婆去世的第八天,林纭把她接回了松槐。
她知道,自己跟林纭回松槐,日子会不太好过,但是她别无选择。
在她还没有能力做出选择和改变时,她只能先活着。
林听澄强忍着泪仰起头,不知何时外面已经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窗户。
窗台上,雪花水晶球静静摆放着,那是外婆去年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林听澄眼睛忽然酸得厉害,想起去年夏天,也是一个雨天。
她和外婆坐在庭院里乘凉,外婆躺在竹摇椅上,手持蒲扇轻轻晃动,自己则坐在一旁背《琵琶行》给她听。
外婆不识几个字,更听不懂什么意思,但是她爱听,自己也爱背给她听。
背完一首,外婆奖励给她一根棒棒糖,然后问了她一个问题。
她问,“小澄啊,你恨妈妈吗?”
林听澄眼睛瞬间湿润了。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盯着外面滂沱的大雨,摇了摇头。
她的出生或许是个错误。
林纭是未婚先孕,二十岁时怀上了林听澄。
父亲苏睿在林纭孕期出轨,带着情人远走高飞。
林纭受不了打击,当即早产被送进医院,生下了林听澄。小小的宝宝被送进保温箱观察,林纭却恨不得当场把她掐死。
因为她恨这个孩子,恨是苏睿的孩子。
出院后林纭患上产后抑郁,看到孩子就忍不住打她掐她,好几次就剩那么一口气。幸亏外婆及时赶来,救下了孩子。
在那之后,外婆便时刻把孩子带在身边,坚决不让林纭和孩子单独待在一块儿。
林纭也不稀罕,直接丢下孩子一走了之。
每年只有过年才回趟家,每次回来,她身边的男人都会换一个新面孔。
林听澄那会儿年纪小,不知道妈妈为什么丢下自己。
只知道,妈妈不喜欢自己。
外婆心疼地把她揽进怀里,继续问她,“会想妈妈吗?”
眼泪滑下脸颊,林听澄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幼儿园时,总会有很多亲子活动,她没有父母不能参加,外婆年纪大不适合参加。她每次都只能乖乖待在一旁,看别的小朋友和父母比赛玩耍。
小学时,期中考试和期末考试都会开家长会,她让外婆来参加,却被同学们嘲笑是“没爹没妈的野孩子”。她安慰外婆让她别在意,可到了晚上,自己一个人躲在被窝里悄悄掉眼泪。
初中时,她总是羡慕有父母接送的同学,而自己只能独自走过漫长的黑夜。有几次被高年级的男生拦截勒索,她害怕到发抖却还是勇敢地拿出剪刀,将利刃对准他们。那个瞬间,脑海中总会重复浮现妈妈的模样。